灶房的烟囱里升起最后一缕秋烟时,傅煜城背着半篓新摘的山楂从后山回来。
红彤彤的果子在篓里晃成团火,枝桠上还挂着几片红透的叶子。
“这山楂够做三坛果酱,”他把篓子放在石桌上,山楂的酸香混着南瓜的甜漫开来,“等下雪时抹在馒头里,酸溜溜的解腻。”
念安举着竹篓里的南瓜布偶凑过来,鼻尖蹭到山楂上,沾了点红汁。
“红,甜?”他眨巴着眼睛问,银长命锁在山楂堆里闪着光。
蒋建华笑着捏起颗山楂往他嘴里塞:“先酸后甜,像过日子似的。”
念安嚼了两口直皱眉,酸得直跺脚,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小兰背着兔子筐来送新蒸的枣糕,筐里的糕点冒着热气,红枣的甜香裹着蒸腾的白气扑满脸。
“我娘说今天是霜降,得吃点甜的暖身子,”她把筐放在石桌上,竹编的瓜子袋在筐边晃悠,“这是给念安的,枣泥里掺了南瓜籽。”
云棠音拿起块枣糕直夸:“你娘的手艺越发好了,这枣泥细得像绸缎。”
周德胜扛着袋新磨的玉米面走进来,布袋上还沾着磨坊的麦麸。
“刚磨的细面,”他把袋子放在灶房门口,“给孩子们做玉米糊糊,比糙面滑溜。”
蒋建华往他手里塞了块南瓜馒头:“快尝尝这个,配着你家腌黄瓜吃正好。”
周德胜咬了口直咂嘴:“比镇上铺子卖的还香,难怪我家小子天天念叨。”
张婶带着小孙子来学做南瓜饼,小家伙怀里还抱着没吃完的虎头馒头,嘴角沾着的黄渣像只小花猫。
“建华妹子,你可得好好教我,”张婶系上围裙,“不然这孩子能天天缠着我往你家跑。”
蒋建华往面盆里倒着南瓜泥:“不难,就像过日子,多揉多练就出味道了。”
傅远山把编好的竹匾摆在晒谷场中央,上面铺着刚炒好的南瓜籽、红薯干、山楂片,五颜六色像块花毯。
“这是给孩子们的零嘴,”他用布巾盖在匾上,“等会儿让德胜捎去镇上,给亲戚们都尝尝。”
傅煜城蹲在旁边帮忙,指尖划过匾里的南瓜干:“这匾,比镇上买的还周正。”
灶房里,蒋建华正往蒸笼里摆最后一笼南瓜馒头。
馒头顶的三道裂痕被她用红曲点了个圆点,像南瓜笑出的红晕。
宋玉双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泛着暖光:“正好赶上热乎的。”
念安抱着南瓜布偶蹲在门槛上,看小兰用山楂核串手链。
红亮的果核在她手里穿成串,像条玛瑙链子。
“给你戴,”小兰把链子套在念安手腕上,“等冬天堆雪人时,红配白才好看。”
念安举着胳膊直转圈,手链上的核子“叮叮”撞着银长命锁,像在唱支细碎的歌。
傍晚的霞光把槐院染成蜜糖色时,傅家老大傅远正背着行囊走进来。
青布的衣裳上沾着尘土,手里还提着个纸包,里面是给孩子们买的糖人。
“我回来了!”他放下行囊,眼里的笑意像落满了星光,“老远就闻着南瓜香,比信里写的还馋人。”
蒋建华连忙往他手里塞了个热馒头:“快暖暖身子,灶上还给你留着溏心蛋。”
傅远正咬了口馒头直咂嘴,南瓜的甜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还是家里做的最合口味,外面馆子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念安举着南瓜布偶凑到他跟前,手链上的山楂核“叮叮”响:“叔,偶,响。”
圆月爬上槐树梢时,团圆饭的桌子已经摆满了院心。
清炒南瓜丝泛着油光,南瓜花卷暄软得能弹起来,腌黄瓜的酸香混着菠菜根的脆甜,最中间摆着个蒸得粉糯的老南瓜,瓜瓤里盛着琥珀色的南瓜干。
傅远山往每个人碗里舀了勺南瓜粥:“这粥熬了两个时辰,南瓜都化在汤里了,暖乎乎的喝下去,一冬都不冷。”
傅煜明给念安剥着山楂,红色的果肉在月光下泛着润光。
“念书的地方也有种南瓜,”他把果肉塞进念安嘴里,“但就是没有嫂子做的香。”
蒋建华笑着往他碗里夹了块南瓜饼:“明年开春给你装袋南瓜籽,种在学堂后院,想吃了就摘。”
小兰和张婶的小孙子蹲在角落分枣糕,竹编的兔子筐里还剩半块,被两人你推我让地往对方手里塞。
“你吃,你比我小,”小兰把糕塞进小家伙手里,“我家还有好多呢。”
小家伙却踮起脚往她嘴里塞了块:“奶奶说要让着姐姐。”
月光落在两人沾着糖渣的脸上,像撒了层金粉。
傅煜城和周德胜坐在石凳上喝酒,酒杯里的米酒泛着琥珀光。
“明年开春我家也种些南瓜,”周德胜抿了口酒,“到时候请你家去指导指导。”
傅煜城笑着碰了下杯:“邻里街坊的客气啥,到时候还教孩子们念书,咱两家换着来。”
念安抱着南瓜布偶躺在蒋建华怀里,嘴里含着块南瓜干,眼皮渐渐沉了。
蒋建华轻轻拍着他的背,看月光在他脸上织出细碎的网。
“睡吧,”她低声说,“梦里有吃不完的南瓜糕。”
念安含混地嘟囔着“甜”,小手里的山楂核手链滑落在竹篓边,和布偶里的瓜子一起“沙沙”轻响。
储物间的陶罐们在夜色里轻轻呼吸,南瓜酱的醇厚、山楂酱的酸甜、芝麻盐的咸香混在一起,酿出独属于槐院的团圆味。
傅远山往南瓜堆上又盖了层稻草,看月光在橙黄的瓜皮上淌成河,忽然想起开春时,这些南瓜籽会在土里发芽,长出爬满篱笆的绿藤,就像这日子,一辈辈往下缠,结出的瓜永远是甜的。
当最后一缕月光掠过槐树叶,灶房里的蒸笼还温着,南瓜馒头的甜香裹着满院的笑语,漫过篱笆,漫过青石板路,漫进每个沉沉的梦里。
梦里有追蝴蝶的念安,有编竹篮的小兰,有抽烟斗的傅远山,有蒸馒头的蒋建华,还有那永远晒着南瓜干、飘着烟火气的槐院。
这便是岁月最圆满的模样,像颗蒸得粉糯的老南瓜,心子里藏着化不开的甜。
云棠音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她很知足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