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雪天的,杨千月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去宫里诉苦,演一出苦肉计。还是去大理寺做做样子,把水搅浑了。
思量了一番,为了一箭多雕,她决定去大理寺。
雪天路滑,马车有些颠簸。杨千月心里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天命设定这种东西,就像巨石一样,压在她心头喘不过气来。
她掀开厚重的帘子,雪沫子灌了进来,扑在她的脸上。
梁亭峰身材魁梧,面庞线条紧绷,警惕地盯着四周,雪花在他浓重的剑眉上结了冰花。
杨千月忽而感到心安,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让梁侍卫进来。”
梁亭峰带着几分笨拙地钻进马车,带进来一股刺骨的寒气。
他静坐在一旁,绷着脸,透过帘子缝隙快速地瞟了下外面,喉头滚了滚,似乎想说什么。
杨千月微笑着,伸出双手握住了梁亭峰握剑的手,微微皱眉,“这么凉。”
语气里透出心疼。
“殿下使不得!”梁亭峰耳根通红,一双大眼瞪得浑圆,慌张地抽出手,慌乱起身就要跪下。
“坐下吧。你是本宫的人,有什么使不得。”杨千月娇笑着拿出鹅黄色的绣花帕子,细细地给梁亭峰擦着额头上的水珠。
“这…这…这…”梁亭峰呆愣地任杨千月动作,浑身僵硬。
“这怎么了?”
杨千月笑着拿了块毛巾给梁亭峰,“擦擦头发。寒气重。”
梁亭峰接过帕子,恭敬行礼,神情严肃:“殿下,属下坐在车内无法及时观察周围的情况,护殿下周全。”
杨千月禁不住伸手捏了捏梁亭峰线条分明的脸,“不用。外面有吉祥。本宫让你呆你就呆。回来时,你守在外面不迟。”
“谢公主殿下。属下遵命。”梁亭峰的脸愈发红了。
“擦吧。把头发擦干。你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本宫。懂了吗?”
梁亭峰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接过了毛巾,“是,属下明白。”
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
杨千月整个人因为惯性向梁亭峰身上扑去。
事发过于突然,梁亭峰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但下一瞬间他就本能地抱住了长公主,坐直了身子后,再扶正了长公主,拎起手中的剑,一个健步就冲出了车厢。
周围并没有匪徒。只有个人不要命地拦在马车前,跪在地上,说是家中有八十老母,请贵人赏口饭吃。
“殿下没有受惊吧?”吉祥看了梁亭峰一眼。
见梁亭峰点头,吉祥拿着鞭子狠狠地抽过去,连着抽了几鞭子。
雪地里跪着的那人脸上瞬间皮开肉绽,薄薄的棉袄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灰蒙蒙的棉花。
最后给那人扔了三两银子,“滚!”
那人连忙捡起银子,痛哭流涕地磕头谢恩,“谢贵人。谢贵人。”
那人满脸笑容,跌跌撞撞地跑开。
一家人能吃上饭,度过难关。受点皮肉苦算什么。
“继续驾车。”吉祥吩咐车夫道。
忽而听到杨千月在车里喊,“梁亭峰。”
“属下在。”
“进来。”
谁知梁亭峰刚在车里坐好,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梁亭峰有些错愕,脸上热辣辣的,垂着眸子,“殿下请明示。”
“本宫吩咐你出去了吗?”杨千月冷冷地问道,“如果方才有人引走你们,调虎离山,侧面偷袭本宫,会如何?你是本宫的贴身侍卫。职责就是离本宫寸步不离。记住了吗?”
梁亭峰行了个军礼,“记住了。”
杨千月托着腮帮子,用戏弄的眼神盯着梁亭峰,“寸步不离的意思是,包括沐浴更衣还有睡觉。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守在本宫边上。现在有人要害本宫,你务必要谨慎小心。听懂了吗?”
杨千月的表情是轻佻热烈的,语气却异常严肃。
梁亭峰异常恭敬,“是,殿下。”
杨千月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你来坐这边。”
“这使不得。”梁亭峰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忘了本宫方才说的话了?”杨千月加重了语气,有些不悦。
梁亭峰只好硬着头皮坐到长公主身边,谁知道长公主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缓缓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钻入他的鼻中,令他眩晕。
梁亭峰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僵硬成一块石头。
杨千月嘟囔着说道,声音里透出疲惫和害怕,“本宫实在害怕。这才几天就有人三番五次想谋害本宫。程秀才怕是活不成了......全都该死。”
在人前都是骄横跋扈的长公主,何曾露出如此脆弱不堪的样子。
梁亭峰惊诧惶恐,生出几分柔情来,挺直了后背,生硬地安慰道,“属下定全力护殿下周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拦在长公主车驾前讨银子的男人,很快回去复命了。
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汇报给盟主赵青山听,“请盟主放心,属下已经安排人手,秘密保护长公主殿下。”
他们都已经听说,是长公主殿下的功劳,皇上才大赦天下;是长公主功劳,皇上才派最清廉的几个大人去河南赈灾。
他们义剑盟本就只在乎“义”这一件事,不在乎个人私生活。对长公主只有全然的敬重。
赵青山微微颔首,交代道,“你们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
待其他人离开后,他用手指在桌子上画圈圈,心中难受。
昨日的程公子,被请进了长公主府。
今日的梁侍卫,被请进了长公主轿子。
她真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身边缺不得男人。
而他夜夜梦里都是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越是想放下,却越放不下。呼吸里都是她那柔媚的气息。
赵青山心头阵阵钝痛。
马车在大理寺威严而森冷的正门前停下。
梁亭峰从轿子里身手敏捷地钻出来,一脸肃穆地持剑警戒。
“昭阳长公主殿下驾到~”
大理寺门前的守卫跪下一片,慌乱地行礼。还有一个慌慌张张地跑进去通报。
杨千月坐直了身子,扶了扶头上的金凤步摇,拿着铜镜照了照,补了个口脂。瞬间恢复了长公主的雍容与威严,甚至带着几分怒意。
她搭着吉祥的手,踩在梁亭峰背上,缓缓下车。
“本宫奉旨,查办行刺圣驾一案!吉祥,宣圣旨。”杨千月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大理寺寺卿何在?速来见本宫!”
吉祥恭敬地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朕遇刺,凶徒胆大妄为,动摇国本。此等恶行,天地不容,必当诛绝!
今命昭阳长公主总领查案,凡京内外各部院、卫戍、宫司及地方官吏,皆须听其调遣。涉案卷宗、人证物证悉听取用,不得推诿隐匿。
违者以谋逆同党论,先斩后奏;协查有功者,重赏封爵。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大理寺门前鸦雀无声,气氛瞬间凝重。
杨千月扬起下巴,“大理寺寺卿何在?速来见本宫!”
跪下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在心里慌乱地念着佛号,祈祷诸天神佛。
不多时,大理寺卿孙策宁带着几位主要官员一路小跑着迎出来。
孙策宁年约五十,面色发黄,疲惫而焦虑。
他连忙跑上前,恭敬地躬身行礼:“臣大理寺卿孙策宁,率大理寺属官,恭迎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哼!”杨千月冷哼一声,“孙大人你好大的官威,让本宫大雪天在门口吹风!听林公公说,你们行刺案查了半天还没查明白。陛下养你们何用!”
孙策宁额角渗出细汗,连忙解释道:“殿下息怒!行刺案牵连甚广,线索繁杂......”
杨千月对吉祥使了个眼色,打断了孙策宁的话,“吉祥,你把圣旨再念一遍,让他们都听听清楚,阻拦本宫查案是什么后果,包庇嫌犯是什么下场。”
听到“圣旨”二字,众官员立马跪下,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膝下就是雪,寒气窜上来,冰冷彻骨。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孙策宁的额头上落下。侯爷交代的事儿怕是更难办了。
众人前些日子就接到了长公主奉旨查案的通知,都没太当回事。以为不过是皇帝讨皇姐开心的一场闹剧而已。
谁知,长公主真来了,还是冒着如此大的风雪而来。
圣旨念完,杨千月没有立马喊众人起身,而是仰头看向空中。
漫天的鹅毛大雪。
杨千月摊开手接住了几朵雪花,漫不经心地说道,“往年雪没下这么大,怕不是有冤情。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