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月将如意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当尊荣富贵真要降临时,反而让人惶恐。那意味着超出寻常的代价。
短暂的死寂之后,如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恭谨与平静,多了一份视死如归般的决然。
“奴婢……一切听凭殿下安排。”她的声音平稳,字字清晰,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殿下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殿下让奴婢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奴婢的命……是殿下的。”
她的回答,没有半分对妃嫔尊荣的向往,没有一丝对帝王恩宠的期待。只有绝对的、冰冷的服从。
杨千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良久方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也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复杂意味:
“本宫要你做的,不是去争宠夺爱,更不是去贪图富贵。”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她眼中跳跃,如同幽冷的鬼火。
“本宫要你,成为他的眼睛。”
“成为他身边……最信任、最亲近、也最致命的那双眼睛。”
“本宫要你,把他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事无巨细,都告诉本宫。”
“本宫更要你……在关键时刻,成为本宫悬在他头顶的那把刀。”
“你……明白吗?”
如意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悲凉与窒息感攫住了她。但她挺直了脊背,迎向杨千月审视的目光:“奴婢,明白。”
“奴婢的命,是殿下的。奴婢的忠心,也只属于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好。”杨千月轻轻吐出一个字,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起来吧。此事需从长计议,容本宫仔细筹谋。你先下去,管好自己的嘴。”
“是,奴婢告退。”如意站起身,垂首恭敬地退了出去。
她站在廊下,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方才强压下的恐惧与寒意才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抬头望向漫天狂舞的风雪,只觉得前路茫茫,一片肃杀。
她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冰凉,唯有那深入骨髓的忠诚誓言,在心头沉重地燃烧着
*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天边才泛起鱼肚白,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落了厚厚一层。
公主府里石径、台阶上的积雪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意已提着裙摆快步穿过抄手游廊,直奔程立言住的听竹轩。
站在门外,她焦急地喊道,“程公子,醒醒!殿下吩咐,卯时三刻准时出发,可不能误了时辰!”
她叩了叩门,里面毫无动静。按道理说,昨日千叮咛万嘱咐,今日要早起不能迟到,程公子应该不会贪睡,误了进宫这样的头等大事。
如意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加重了力道:“程公子!程立言!”
门虚掩着,被她叩得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屋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床榻上躺着一道人影,一动不动。
“程公子!”如意推门而入,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钻入鼻腔。
她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探向程立言的鼻息——气息微弱。再摸他的额头,竟是滚烫得吓人。
“不好!”如意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外冲,大声喊道,“来人!快去请太医!程公子出事了!”
消息传到杨千月耳中时,她正对着妆镜描眉。
听到“程立言昏迷不醒,似是中了毒”,手中的眉笔“啪嗒”一声掉在妆台上,黛色沾染了镜面。
“废物!”杨千月猛地拍案而起,鬓边的金步摇剧烈晃动,“本宫的公主府,竟有人敢下毒?查!给本宫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背主的狗东西揪出来!”
盛怒之气几乎凝成实质,吓得一众仆妇侍女纷纷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意,备车!”杨千月厉声吩咐,“本宫要进宫!”
养心殿内,杨万年正在勉为其难地翻看着奏折。
要做个明君,累啊。想到苏时雨腹中的孩子,他又暗暗心生动力,要做个好皇帝,给儿子做个榜样。
“陛下,不好啦不好啦。长公主殿下怒气冲冲地进宫了……”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进殿里,跪在地上报告。
皇帝眉头一拧,被打断的不悦刚浮上脸,“皇姐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今日准备进宫面圣的画师,在公主府被下毒了。殿下知道后勃然大怒,已经下令封锁公主府彻查凶手。”
皇帝的瞳孔微微一缩。谁会对皇姐府上一个无足轻重的画师下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本宫要见皇弟!”杨千月那标志性的、带着怒意和骄横的嗓音穿透殿门,紧接着,她竟不顾侍卫阻拦,一把推开殿门闯了进来!
见皇姐怒气冲冲闯了进来,皇帝站起身关切地问道:“皇姐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快了?”
杨千月一进门就带着哭腔,鬓边金步摇乱晃,全然没了往日的从容,活脱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你可得为皇姐做主啊!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在公主府下毒!有人想害死我的人!”
杨万年离开龙椅,走向皇姐:“是谁中了毒?皇姐,究竟是怎么回事,慢慢说。”
皇姐的人,在她自己的公主府里出事,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更是在伤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慢慢说!我的人快死了,怎么慢!”杨千月急着跺脚,“就是那个秀才程立言啊!买粟米糕遇见的那个。本想今日带他进宫给皇上瞧瞧,给皇上画两幅画的。多俊俏多有才的小郎君啊!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准备好,结果呢?今早如意去叫他,人就已经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气了!”
“现在如何了?太医说中毒了?”
杨千月又气又急,眼泪掉下来两颗。
“人还没醒呢。太医说是中了一种奇毒。我就想不通了!昨儿个还好好的,还陪本宫用了晚膳,怎么就……怎么就中了毒呢?”
她攥着皇帝的袖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皇弟,这是有人不想让我带他进宫啊!皇姐想给你看个新奇热闹,碍着谁了?竟要下此毒手。”
“一个大街上捡来的画师而已,谁会没事冒这么大风险阻挠?”
昨日已经有人跟他汇报过程立言被皇姐带回府的经过。在他看来,程立言不过是皇姐一时兴起从大街上找来的玩意儿,实在犯不着大动干戈。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不明白啊!”杨千月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委屈,“程立言一个画画的,无冤无仇,谁会害他?除非……”
杨千月忽而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语气问弟弟道,“除非…有人嫉妒你皇姐有了新欢~昨晚你皇姐大半夜地附庸风雅折了几枝梅花送给了程公子……”
说到后一句时,杨千月神色里颇有得意之色,还有些许羞涩。
听得杨万年哈哈哈之笑,皇姐这几日确实荒唐,连连“宠幸”了好几个大臣,笑着打趣道:
“那要是妒忌,妒忌的人可多了。头一个得是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