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宫门口,沈婳跟在闫公公身后,从皇极殿旁边路过,继而又路过几个殿,直到看到养心殿三个字闫公公停住了脚,他走上台阶问殿前的太监:“现在里面可有旁人?”
“太子爷在里面。”
闫公公听罢让人先带沈婳到偏殿,随后他轻手轻脚地进了殿内。
“那小子怎么样了?”朱棣问太子。
太子回道:“早上已经醒了,要养个十天半个月。”
朱棣叉着腰站在一副画前,这幅画是贤妃生前所作,画的是舐犊情深。
“这幅画你拿回去。”
太子抬头看了看画,躬身回道:“多谢皇上。”
这时闫公公缓缓走了进来,朱棣也察觉到了他的身影,于是对t太子摆手道:“你先回去,让那小子好生养病。”
太子走后,闫公公近身道:“皇上,人在偏殿。”
“让她进来。”
“是。”
沈婳在偏殿一直站着,她心里开始紧张不安,对于马上就要见到十几年前那个下令让夏家灭门的天子,她竟然有些害怕,为何害怕她自己也不知原由。
闫公公走进偏殿,嘱咐沈婳等会让见到皇上要伏地问安,皇上问什么就答什么,不可以正视皇上。
沈婳点点头,闫公公又让她将带在身上的东西放下,见皇上不可以带任何东西。
“好。”沈婳将随身的布袋交给闫公公。
进入殿内后,沈婳低着头,用余光扫视着殿内的一切。
“皇上,人来了。”闫公公又提醒沈婳跪拜,可正当她准备下跪时,朱棣道了声:“免了。”
闫公公带着诧异的目光慢慢退到殿外。
“皇上万安。”沈婳虽没有跪拜,但还是给朱棣行了礼。
“抬头。”朱棣见沈婳低着头,嘴角不禁上扬道:“外面那人的话你甭听,说话不看人,多不礼貌。”
沈婳突然觉得这个皇帝倒是有几分人情味儿,于是抬头看向朱棣,双眉浓长,鼻子挺直,双眸深邃明亮,留着长胡须,身上穿着平常人家的服饰,一点看不出来有皇帝的气派。
“朕是不是不像你想象的样子?”朱棣突然发问。
沈婳回道:“确实,我医馆对面的卖酒的掌柜也是这么穿的。”
朱棣听后仰头大笑。
“你不奇怪为何昨天夜里将你抓了,今日又将你放了?”
“不奇怪,锦衣卫的办事何时讲过道理?”
沈婳故意将矛头转到锦衣卫。
朱棣一手叉着腰,一手拍打着案台,他道:“你对贤妃,朴妃的死怎么看?”
“他杀,凶手的手段极其怪异,恐背后有其他事情,只是暂时还没现形。”
“短短三句话,说了三个事情,看来太子妃是找对了人。”
朱棣将手揣进袖中,意味深长地说道。
沈婳低着头没有应声,朱棣站在原地凝视着她,这使得沈婳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那个东西你怎么得来的?”
沈婳暗想皇帝终于问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了,她缓缓抬头,“前些年在芙蓉城给一农户看病,他没有钱给我,就拿那个东西抵了。”
朱棣看着沈婳,他的眼神中有质疑,也有试探,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东西现在何处?”
“被我藏在了一个极隐秘的地方,这世上没有第二人知道,如果我死了那东西也会随着我再次失踪。”沈婳的语气极其平静。
朱棣凝视着沈婳,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殿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冰冻,一道道的寒芒从他的眼中迸发。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你。”
沈婳拱手道:“皇上,那个东西我可以给您,但不是现在,我是个惜命的人,在没有离开南京城之前我不能给您。当然,如果您觉得不能接受,您现在就可以下旨杀了我。”
本以为朱棣听了会不悦,但他却道:“如果你直接给朕,朕倒怀疑那东西的真假,但从目前来看你是真有那东西,不过你怎么能证明那东西一定在你手上?”
“没有,您信就有,不信的话民女的人头就在您面前。”
“你可知道长城外的那些人都不肯跟朕谈条件?”
沈婳回道:“知道,您是大明天子,他们是臣子,可民女不是您的臣子,我只是想保命而已,活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朱棣笑道:“你还真是爱惜自己的羽毛。”
“自然,人都要为自己而活,尽管手段不那么能见光,但结果是好的就行。”
沈婳的话中之意朱棣听出了一二,但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你说话虽不好听,但确又是实话,朕喜欢跟你这样的说话,有趣又真实。”
朱棣掸了掸衣裳,又道:“在没有见到那个东西之前你不能离开南京。”
“是。”沈婳不觉得意外,这就是帝王的权利。
“你除了懂医术,平时读书吗?”
“读。”
“读些什么?”
“医术偏多。”
“朕给你个特许,翰林院的那些书你都可以看。”
沈婳问道:“永乐大典也可以吗?”
“你倒是不客气。”朱棣道:“准了。”
“那我能誊抄吗?”
“永乐大典有两万多卷,你要抄到何时?”
沈婳道:“不全抄,我就抄医术、阴阳、天文、地理、农艺和工艺这些,而且我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手书也快。”
“那朕能问问为何你要誊抄永乐大典吗?”
“有句俗话叫高手在民间,皇上永远不要低估老百姓的智慧。”
朱棣抚了抚胡须,“除了那些实用的,那阴阳又有什么缘故?”
“这个就是民女存好奇而已,没有原因。”
“好,朕会让翰林院的人将这些在三个月内誊抄完毕。”
沈婳嘴角勾起道:“多谢皇上。”
朱棣走到案前拿了块金牌,扔给沈婳,“朕再给你找个差事,从明天开始就去太子妃身边,至于做什么由她分配,如何?”
沈婳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她也拒绝不了,这就是朱棣作为皇帝的手段,明面上是给沈婳找份差事,暗里却是怕人偷偷跑了。
“还有一事。”
“皇上想问的是贤妃和朴妃的事情?”
朱棣的声音微沉:“你说说。”
“暹罗秘术虽然出自暹罗,但并不一定是暹罗人所为,民女听闻近些年暹罗国与大明来往密切,所以也有可能不止国与国之间......”
沈婳的意思朱棣怎会听不明白,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为之?”
“嗯,但这只是猜测而已,没有实证。”
朱棣问沈婳刑部的陆沉舟办案如何,如果此人不行他就换成大理寺或者监察院的人负责。沈婳回道:“民女只是个大夫,对案子分析这块并不懂,由谁来办还是您和太子说了算。”
“那就由他继续负责。”
朱棣指着沈婳手中的金牌,说道:“这牌子可以让你进出皇宫方便些,锦衣卫见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多谢皇上。”沈婳拱手道谢。
“你还有什么想问朕的吗?”
不知为何,沈婳听到朱棣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他的话中有话,于是她也不客气道:“皇上,如果您不是皇上,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一天您的家人被全数杀害,您会怎么办?”
“那要看这家人被杀的背后有什么秘密。”
“如果只是单纯的被害呢?”沈婳追问道,她抬眼看向朱棣。
朱棣的眼神让人看了不禁发寒,他盯着沈婳看了几眼又转移到手边的茶盏上,反问道:“如果是你又该如何?”
“我定会让那些人生不如死。”沈婳的声音虽是淡淡的,可却夹杂了许多阴狠。
朱棣点头道:“不错,这股狠劲在一个女子身上确实难得,只不过有些事情要多去了解,或许了解的多了,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沈婳也跟着点了点头称是,随后朱棣挥手让她退下。就这样,沈婳时隔多年终于见到了当今天子,而她也陷入了方才朱棣说的那句话。
闫公公将沈婳的布袋递给她,他也注意到了沈婳手上的金牌,随即露出几分笑意道:“皇上让我带你去见朴妃。”
沈婳客气道:“劳烦闫公公了。”
闫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婳,然后将她带到了昨日事发的地方,只是朴妃的尸体已经被挪到了偏殿,闫公公还说等会儿大理寺的迟寒也会来。
沈婳想着朱棣终究是不放心陆沉舟和她,所以派了个迟寒来凑热闹,可目的又是为何?
闫公公看出沈婳的疑惑,他说道:“其实迟寒是汉王推荐来的。”
沈婳这才想起来皇陵那个案子的时候迟寒就是汉王推荐的,她想着朱棣葫芦里到底在鼓捣什么,难不成迟寒并不是汉王朱高煦的人,而是皇帝的人。如若真是如此,那可太有意思了。
“沈婳。”
闫公公见沈婳发愣便提醒她有人来了,待沈婳看去时只见迟寒已经走近自己。
“沈大夫,许久不见了。”
迟寒还是这般的虚伪,不了解的人看其外面以为是个谦谦君子,实则手段阴狠毒辣。沈婳微微点了点头道:“别来无恙,迟大人。”
“去看看现场。”
沈婳皱了皱眉,她没有抬腿,站在原地看着闫公公,直到闫公公点头示意她才跟在了迟寒身后。
迟寒带着沈婳将大殿,偏殿,还有后殿绕了两圈。他忽然在后殿的侧门的角落处发现了一双男人的脚印,这个脚印非常深,所以即使昨天夜里下了一点雪也没有被覆盖掉。
沈婳带着疑惑问道:“这宫里有那么多的太监,或许只是谁经过的时候留下的。”
迟寒摇头:“不会,这个脚印是长久站立不动才留下的,而且这个位置谁会待这么长时间,而且鞋底的纹路并不是宫里太监的。昨天忙着贤妃出殡的事情,想来也不会有人会到此处,但这里却离后殿最近。”
说着他让身后的太监将后殿的门打开,果然进门后在同一方向的地上发现了被砸碎的花盆,从花的折损程度来看,应该昨日刚发生的。
沈婳听着迟寒的推测,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思缜密,这是陆沉舟远不能及的,于是她又问:“依你之见这人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
迟寒瞥了一眼沈婳,“宫里的。”
“可你方才已经排除了太监。”
“是,但宫里又不是只有太监。”
沈婳问道:“侍卫?”
迟寒没有应声,只是轻轻地摇着头。
沈婳最不喜欢卖关子,所以索性不问了,她看着墙根的那双脚印,愣了愣神,鞋子底部的纹路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二人又来到昨日发现朴妃尸体的地方,迟寒见殿中被扫洒干净,便叫来人问是谁让清理的现场,下面的人回道:“是故去贤贵妃宫里的高公公。”
可这里是案发的地方,是不能动任何东西的。迟寒的语气非常严厉,被问话的小太监不敢抬头。
沈婳觉得奇怪,高荣不是一个做事不稳当的人,而且他明知道这是案发的地方,更不会碰,可为何趁着官府来查案前将现场清理了一遍。
“先去看朴妃的尸体。”
迟寒有些气愤,但也只能接受事实,当见了高荣之后再问清楚。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见沈婳一直盯着榻上的香炉,迟寒抬起的腿又收了回来。他问道:“这香炉中的香有问题?”
沈婳没有理会他,将香炉的盖子打开,凑近闻了闻。
迟寒又问:“什么香?”
“没什么,就是普通的沉香而已。”
随后二人有来到偏殿,外面有两个太监守着,见来人是大理寺的也没阻拦,走进去时只有一个之前在朴妃身边伺候的宫女。
问了几个问题才知道这个宫女是朴妃从母国带过来的,而且她会在朴妃下葬后会回母国,但从迟寒问的问题中可以听出她并不想回去,她想知道凶手。
沈婳打量了两眼这个名叫绿檀的宫女,她轻声问道:“为何昨日在灵堂你没有陪在朴妃身边?”
绿檀抿了抿嘴,道:“昨日各宫的娘娘都在,人也多,需要忙的地方也有很多,我家娘娘便让我帮忙去别处帮忙。”
沈婳问道:“你是朴妃宫里的人,为何高荣要使唤你?”
“是常宁公主昨日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衣服上,本来要去常宁公主宫里取衣服是紫檀,但高公公是说紫檀不能离开灵堂,所以娘娘才让我去的。”
“这么多的巧合,看来都是有预谋的。”
迟寒站在朴妃的尸体旁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