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自汉寿县返回京城的官道,早已不是来时那般泥泞。
新修的青石路平坦宽阔,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道旁新栽的柳树抽了条,在秋风里轻轻摇曳,像是在夹道欢迎得胜归来的将军。
马车行得极稳,何青云靠在软垫上,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心中感慨万千。
不过半年光景,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已然换了新颜。
田地里种满了金灿灿的玉米和沉甸甸的谷子,村落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连路边玩耍的孩童,脸上都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
“姐,你看,咱们真的做到了。”何平安坐在对面,手里捧着一卷书,眼底却映着窗外的丰收景象,眉宇间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与担当。
“这只是开始,”何青云放下车帘,目光落在身旁的凌煕身上,“汉寿县的底子打好了,可要让‘汉寿良品’在京城真正立足,才是最难的。”
凌煕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了然:“京城不比汉寿,人心更杂,是非更多,你们要有个准备。”
话音刚落,车厢外便传来安阳王府侍卫的声音:“何姑娘,前面就是京城了。”
马车驶入永定门,那股熟悉的、由鼎沸人声与食物香气混合而成的繁华气息扑面而来,与汉寿县的质朴截然不同,却也让人心生亲近。
他们没有先回京西的宅院,而是径直去了聚香居。
还未到庆阳街,远远便看见聚香居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只是门前的景象,却让何青云的心猛地一沉。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店铺,此刻竟有些门庭冷落,几个穿着体面的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对着新贴出的告示指指点点,脸上满是不屑与讥讽。
“姐,这是怎么了?”何平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重阳最先跳下马车,快步走到告示前,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字,却不是什么新菜的介绍,而是一篇措辞尖酸的“澄清檄文”,大意是说聚香居售卖的“汉寿良品”名不副实,是用乡野粗粮冒充山珍,欺瞒京城贵客,如今东家更是卷了银钱,不知所踪。
“这……这是谁干的?”李重阳气得脸色铁青。
王师傅从店里迎出来,见了他们,像是见了救星,眼圈都红了:“东家,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不知是哪个天杀的,这几日在京城里到处散播谣言,说咱们‘汉寿粉’是喂猪的玩意儿,还说你们在汉寿县搜刮民脂民膏,赚黑心钱!”
他指着门口那几个管事:“这些人都是之前订了货的,今天一早来,看见这告示,非要退货,还说要去衙门告我们欺诈!”
“放他娘的屁!”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店里传来,却是闻讯赶来的刀疤脸,他带着几个振威镖局的兄弟,正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管事,“谁敢再说一句何姑娘的坏话,老子撕了他的嘴!”
“怎么?做了亏心事,还想动手打人不成?”一个管事仗着人多,梗着脖子喊道,“我们可是听说了,你们这‘汉寿粉’,在汉寿县那种穷地方,一文钱能买三斤,卖到京城来,竟敢要价百文!这不是欺诈是什么?”
“就是!还说什么‘汉寿王’是贡酒,我看就是土豆酿的烧刀子,骗我们这些不懂行的!”
何青云听着这些污蔑之词,心中怒火翻涌,面上却依旧平静。她走到那几个管事面前,声音清冷:“各位既然觉得我们聚香居的货不好,退了便是,银货两讫,我们绝不强求。”
她转向李重阳:“把订金双倍退还给这几位管家,另外,再送上一份咱们新做的桃花酥,算是我们招待不周的赔礼。”
这番操作,让那几个本想闹事的管事都愣住了,他们原以为对方会百般狡辩,却没想到竟如此干脆利落,还倒贴了银子。
拿了双倍的订金,又得了一盒香气扑鼻的点心,几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离开了。
送走闹事的人,聚香居的伙计们都围了上来,个个垂头丧气。
“东家,这可怎么办?如今京城里都传遍了,说咱们是黑心商家,这几日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王师傅急得直搓手。
何青云环视了一圈众人,朗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住,但咱们的货好不好,吃过的人心里有数。从今日起,聚香居所有菜品,一律半价,连卖三日,我倒要看看,这京城百姓的嘴,是不是铁打的。”
她又转向刀疤脸:“刀疤大哥,还得辛苦你一趟,去查查这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刀疤脸抱拳应下,眼神里满是煞气:“东家放心,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把那背后嚼舌根的孙子给揪出来!”
当晚,京西宅院的灯火亮到了三更。
刘雨兰听说了白日的事,气得直掉泪,何远星则抱着凌煕的胳膊,小脸上满是担忧。
“姐,三皇子那人最是记仇,这事会不会是他干的?”何平安首先想到了这个可能。
“八九不离十,”李重阳正在灯下写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他上次在聚香居丢了那么大的人,以他的性子,必然会报复,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何青云看着桌上那盏跳动的烛火,眼神渐渐变得锐利:“他以为毁了我们的名声,就能让我们关门大吉?他太小看我们了,也太小看这京城百姓的嘴了。”
“我不仅要让聚香居的生意比以前更火爆,我还要让‘汉寿良品’这四个字,堂堂正正地刻进京城所有人的心里。”
她站起身,走到李重阳身边,看着他笔下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是一封封措辞雅致的请柬,邀请的不是达官显贵,而是京城里最有名望的几位美食家,还有翰林院里那些最爱舞文弄墨的清流文人。
“重阳,你是想……”
李重阳放下笔,对她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光降价不行,咱们还得造势。三皇子能用银子买通地痞散播谣言,咱们就用味道和口碑,请动这京城里最挑剔的笔杆子,为咱们正名。”
“三天后,我们就在聚香居,办一场真正的‘汉寿良品鉴赏会’,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咱们的‘粗货’,到底有多金贵!”
窗外,秋风萧瑟,宅院里,一场无声的战役,却已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