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京西宅院时,何青云刚把最后一碟腊肠码进陶瓮,李重阳从账房掀帘出来,青布衫上还沾着些算盘珠的木屑。
“平安那边都好?”他接过她递来的凉茶,喉结滚动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是不是有人欺负他?”
“哪能呢,”何青云笑着捶他一下,指尖划过他腕间的玉镯,那是丽妃赐的定情物,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平安和同窗处得好着呢,连李尚书家的公子都喊我姐姐,抢着吃我带的柿子饼。”
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脸颊发烫:“你是没瞧见,他给同窗讲策论时,那模样正经得很,再也不是躲在白云村学堂外偷听的毛头小子了。”
刘雨兰端着刚蒸好的槐花糕进来,闻言笑着接话:“我们平安本就懂事,只是以前没机会露脸。”
她往何青云碗里放了块糕:“你是没见他前日回来,还帮着春桃给囡囡改衣裳,针脚比我缝的还齐整。”
何青云咬着糕,忽然想起少年当年攥着半块冻红薯,红着眼眶说“姐我不饿”的模样,鼻尖猛地一酸:“可不是嘛,都长成能担事的男子汉了。”
正说着,何小丫抱着布偶从后院跑进来,双丫髻上别着的银花晃得人眼晕,那是凌熙送的十岁生辰礼。
“姐,张婶说我生辰要穿新衣裳,”她举着件水红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缠枝莲,“你看这花绣得好不好?”
何青云看着她亭亭玉立的模样,忽然惊觉小姑娘已经齐腰高了,再叫“小丫”实在不妥。
“你都十岁了,该有个正经名字,”她握住侄女微凉的手,指尖划过布偶上磨得发亮的纽扣,“总不能一辈子被人叫小丫。”
李重阳蹲下身,指尖在桌面上划着字形:“叫远星如何?何远星,像天边的星星,愿她璀璨无双。”
“远星?”何小丫歪着头念,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是不是像夜里荷塘上的星星?”
“正是,”何青云笑着揉她的发顶,“愿你往后的日子,像星星一样,虽不似太阳耀眼,却能夜夜发光,照亮自己的路。”
刘雨兰听得直抹泪:“这名好,比我当年想的强百倍,咱们远星,就得做天上的星。”
三日后的温泉庄,被红灯笼妆点得像片火海,周老汉带着汉子们在空地上搭起了凉棚,青竹架上爬满了新摘的丝瓜藤,翠绿的叶片间垂着金黄的花,引得蜜蜂嗡嗡打转。
“远星姑娘,这是俺给你做的木鸢,”周老汉的孙子捧着个彩色的风筝跑过来,竹骨上糊着的绵纸画着只展翅的凤凰,“飞得可高了,能追上天上的星星。”
何远星刚接过木鸢,春桃就抱着个锦盒走来,里面是件绣着星辰图案的衣裙,银线在烛光下闪得像碎钻:“这是俺连夜绣的,愿远星姑娘岁岁平安,前程似锦。”
张丫头则端来盘新做的“星星糕”,米粉揉的糕体上嵌着颗颗红豆,拼成北斗七星的模样:“这糕加了蜜枣,甜得很,吃了能像星星一样聪明。”
流水席的长桌摆开时,满院的香气几乎要漫出篱笆。
王师傅新卤的牛肉切得薄如蝉翼,码成莲花的形状,凌熙炖的银耳羹里浮着颗颗莲子,像撒了把珍珠。
最惹眼的是何青云做的“星子粽”,三角的粽身裹着紫米和豆沙,蒸出来紫莹莹的,像颗颗饱满的星。
“开席喽!”李重阳举起粗瓷碗,里面盛着新酿的梅子酒,“今日请大伙来,一是贺远星有了大名,二是谢庄里的乡亲们这些年照拂,干了这碗!”
汉子们轰然应和,酒液碰撞的脆响混着欢笑声,震得枝头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何远星穿着水红襦裙,被众人围在中间,手里捧着堆成小山的礼物:有陈婆婆给的银锁,有栓柱做的木梳,还有孩子们凑钱买的琉璃珠,每样都带着沉甸甸的心意。
“远星要好好念书,”陈婆婆拉着她的手,枯瘦的指尖划过银锁上的“平安”二字,“将来考个女先生,比你哥哥还有出息。”
何远星用力点头,往老人嘴里塞了块星星糕:“婆婆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将来教庄里的弟弟妹妹认字。”
何青云望着妹妹被烛光映红的脸,心中也有些欢喜。
这名字取得真好。远星,不只是天上的星,更是这满院的烟火气里,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是平安灯下苦读的身影,是小丫眼里闪烁的光,是每个普通人在寻常日子里,努力活得发亮的模样。
宴席散时,何远星抱着礼物坐在荷塘边,手里攥着李重阳给她做的星盘,木盘上刻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姐,你看那颗最亮的星,”她指着天边的启明星,眼睛亮得像藏了银河,“是不是就叫远星?”
何青云靠在李重阳肩头,看着侄女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忽然觉得这温泉庄的夜,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塘里的荷叶托着露珠,像盛了满池的碎星,而岸上的人,正用各自的方式,把日子过成了璀璨的星河。
“等秋闱结束,”李重阳忽然低声说,“咱们带远星去逛灯会,让她亲手放盏星灯。”
何青云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着“远星”二字,墨痕在心里晕开,像朵悄悄绽放的花。
她知道,这名字里藏着的,不只是对一个女孩的期许,更是对这片土地上所有平凡生命的祝,愿我们都能像星星一样,渺小却坚定,在自己的轨道上,发出独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