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香居的铜壶刚烧开第一拨水,庆阳街的青石板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何青云正低头给张丫头示范如何切酸菜丝,忽然听见伙计慌张的吆喝:“老板娘,三皇子来了!带着好多护卫!”
张丫头的刀“当啷”掉在案板上,脸色瞬间白得像张纸,下意识往何青云身后躲。
何青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颤抖让人心头发紧,却还是沉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话音未落,三皇子赵瑾已带着人闯进来,石青色的蟒袍在窄小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扫过缩在灶台后的张丫头,最终落在何青云身上,嘴角勾起抹讥讽:“六弟妹可真会招人,连三哥府里的人都敢挖。”
李重阳从账房快步走出,青布长衫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挡在何青云身前:“三哥说话还请自重,张姑娘是父皇亲口放还自由身的,如今在聚香居当差,光明正大。”
“父皇?”赵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折扇“唰”地展开,指着瑟瑟发抖的张丫头,“一个乡野村妇,救了本王是她的福气,还敢奢求名分?我看是有人在背后挑唆,想打本王的脸!”
张丫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落下,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刚切好的酸菜,指节泛白。
何青云拍了拍她的手背,往前一步与赵瑾对峙:“三皇子怕是忘了,旨意是陛下亲颁的,放张姑娘出府也是陛下的意思,您若有不满,该去养心殿说,何必来聚香居撒野?”
“你!”赵瑾被噎得脸色涨红,折扇重重敲在掌心,“本王看你是仗着父皇宠信,越发没规矩了!一个商户之女,也敢教训起皇子来?”
“我教训的不是皇子,是忘恩负义之徒,”何青云的声音清亮,传遍了整个堂屋,“当年若不是张姑娘舍命相救,您哪有今日的风光?可您呢?看着恩人满门被灭却无动于衷,把救命恩人当成玩物,连陛下都觉得您做得过分,您还有脸来这儿撒野?”
她指着门口的台阶:“聚香居不欢迎忘恩负义之辈,请您出去。”
赵瑾气得浑身发抖,护卫们刚要上前,却被李重阳冷冷喝止:“谁敢动一下试试?”
他的眼神像寒冬的冰湖,带着从未有过的锐利:“三哥若是想在这儿动手,尽管试试能不能走出这条庆阳街!”
堂屋里的食客们早已放下碗筷,有人悄悄往门口挪,想找机会报官,却被李重阳用眼神按住。
他知道,今日若不把气势拿出来,往后这聚香居就别想安宁。
“好,好得很!”赵瑾指着他们,指尖都在发颤,“六弟,你娶了个好媳妇,牙尖嘴利,真是好得很!”
他转向张丫头,语气淬着毒:“你以为换个地方就能翻身?别忘了你的根在哪里,一个乡野村妇,永远成不了凤凰!”
“我从没想着成凤凰,”张丫头忽然抬起头,眼泪终于掉下来,声音却异常坚定,“我只想凭手艺吃饭,对得起陛下的恩典,对得起何姐姐的收留,不像殿下,得了恩惠却当白眼狼!”
这话像记耳光,狠狠扇在赵瑾脸上,他没想到这个一向怯懦的女子竟敢顶嘴,一时竟愣住了。
何青云趁热打铁:“三哥还是请回吧,免得待会儿巡城的卫兵来了,看到皇子在商户门前寻衅,传到陛下耳朵里,又要罚您抄《孝经》了。”
提到抄经的惩罚,赵瑾的脸色瞬间灰败。他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再闹下去只会自讨苦吃,狠狠瞪了张丫头一眼,甩袖就走:“咱们走着瞧!”
护卫们簇拥着他离开,马蹄声在巷口渐渐远去,堂屋里的人才敢喘口气。陈婆婆第一个拍手:“说得好!这种忘恩负义的,就该这么怼!”
张丫头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这次却不是害怕,是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何青云蹲下身,递过块干净的帕子:“哭出来就好了,以后再没人能欺负你。”
张丫头接过帕子,眼泪却流得更凶,断断续续道:“我……我从没跟人红过脸,刚才……刚才好像做梦一样。”
李重阳端来碗温热的红糖姜茶,递到她手里:“这不是梦,是你自己立起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满堂食客,朗声道:“今天耽误大伙吃饭了,所有菜钱全免,算我给各位赔个不是。”
“李掌柜客气了!”穿宝蓝长衫的书生站起身,“是我们该谢你们才对,替这世道讨了回公道!”
食客们纷纷附和,有人还往张丫头手里塞了块糖:“丫头别怕,往后我们天天来捧你的场!”
张丫头攥着那块糖,指尖传来的甜意混着姜茶的暖,在心底漫开。
她忽然对着何青云和李重阳深深鞠了一躬,这次没人再扶她,因为他们知道,这鞠躬里藏着的,是新生的底气。
打烊后,张丫头主动留下来熬酸菜,缸里的白菜在木耙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她喝彩。
何青云靠在门框上看着,只觉得这后厨的烟火气,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
“明天做酸菜团子吧,”何青云笑着说,“让全城都尝尝你的手艺。”
张丫头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我还要做最好的酸菜,让那些欺负人的都看看,咱们白云村出来的,骨头是硬的,日子是酸中带甜的。”
次日清晨,聚香居的酸菜团子刚上屉,就排起了长队,张丫头站在灶台后,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嘴角却始终扬着。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三皇子府里那个任人欺凌的贵妾,而是聚香居里凭手艺立足的张师傅,是白云村那片土地上,重新扎根生长的韧草。
而那扇曾困住她的朱红府门,早已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前方是热腾腾的灶台,是满堂的烟火,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酸中带甜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