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聚香居的窗棂上时,后厨已经飘起了酸菜的清香。
张丫头系着那方绣兰草的围裙,正蹲在酸菜缸前,手里攥着根长柄木耙,一下下往缸里压着新腌的白菜。
“丫头,歇会儿吧,这活儿沉,”王师傅端着刚卤好的牛肉走过,见她额角的汗珠滚进衣领,忍不住劝道,“咱们这儿不缺人手,不用这么拼命。”
张丫头直起身,用粗布帕子擦了擦汗,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没事王师傅,这活儿我熟,当年在白云村,我娘总说酸菜要压得实,日子才能过得稳。”
她说着往缸里撒了把花椒:“何姐姐说您爱吃麻,我多放了些。”
王师傅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这姑娘身上总带着股劲儿,明明经历了那么多苦,却半点不怨天尤人,眼里的光比缸里的酸菜还清亮。
早市的第一拨客人刚进门,张丫头就端着刚炒好的酸菜肉丝出来,翠绿的酸菜丝裹着红油,混着肥瘦相间的肉丝,香气引得熟客们直咂嘴。
“张丫头这手艺,比我老婆子当年做的还地道!”常来的陈婆婆夹了一筷子,眯着眼睛赞叹,“这酸里带着鲜,定是用老坛水泡过的吧?”
张丫头红了脸,小声道:“是用何姐姐教的法子,加了些高汤焖过,您要是爱吃,我给您多盛些。”
说着就往陈婆婆碗里添了一勺,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家厨房。
何青云站在柜台后,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原还担心张丫头会因过去的经历变得怯懦,没想到几日相处下来,她竟和伙计们处得像一家人。
午时忙过,张丫头主动留下来帮春桃洗碗,瓷碗在两人手里飞快地转着,泡沫溅到袖口也不在意。
“你这酸菜炒得真好,”春桃笑着说,“昨天我家栓柱还念叨,说比聚香居以前的酸菜多了点回甘。”
张丫头手里的碗差点滑落,连忙道:“是何姐姐的老坛水好,我就是沾了光。”
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晒干的芥菜:“这是我自己晒的,腌成咸菜配粥最好,你拿回去尝尝。”
春桃刚要推辞,就见她眼里的真诚,只好接过来:“那我明天给你带两个我新做的芝麻饼。”
两人相视一笑,水流哗哗的声响里,藏着女人间最质朴的情谊。
傍晚收摊时,张丫头正在收拾灶台,忽然发现何青云的围裙上沾了块油渍,她悄悄取来肥皂,在油渍处打了些泡沫,用指尖轻轻搓揉,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
“这点油我自己洗就行。”何青云笑着要抢,却被她按住手。
“何姐姐让我在这儿安身,我没什么能报答的,”张丫头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就想多给你做点事。”
“都过去了,”何青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总想着报答。”
张丫头却执拗地把围裙洗干净,晾在竹竿上,看着布料在风里轻轻摇晃,忽然道:“何姐姐,我想教大家做白云村的酸菜团子,用玉米面做皮,里面包酸菜和肉末,蒸出来又顶饱又好吃,冬天卖肯定受欢迎。”
何青云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正好让王师傅多准备些玉米面。”
接下来的几日,聚香居后厨总能闻到玉米面的清香,张丫头站在灶台前,教伙计们揉面团,指尖沾着的面粉在围裙上蹭出淡淡的白痕。
“面团要揉到能拉出薄膜,”她耐心地示范,掌心的温度将玉米面焐得温热,“这样蒸出来才会暄软,不会发硬。”
王师傅蹲在旁边学得认真,粗粝的手指捏着面团,却总也揉不出细腻的膜,急得额头冒汗。张丫头见状,连忙放慢动作,一步一步分解给她看:“您看,像这样先把面团往案板上摔,摔出筋道再揉,就容易多了。”
何平安捧着刚算好的账本来寻姐姐,见此情景忍不住笑:“王师傅,您这揉面的力气,都能去劈柴了。”
张丫头也跟着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平安弟弟别笑,王师傅学得可快了,刚才包的酸菜团子,比我第一回做的好看多了。”
正说着,春桃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进来,米香混着酸菜团子的热气,在厨房里缠成一团。
“尝尝这个,”她给每人盛了一碗,“丫头说加了点南瓜,甜丝丝的正好解腻。”
张丫头接过碗,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晒干的红薯干。
“这是我用新下来的红薯晒的,”她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块,“甜得很,你们尝尝。”
红薯干在舌尖化开时,带着阳光的暖意,何青云看着伙计们说笑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后厨比往日更热闹了。
张丫头就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不仅没掀起波澜,反倒让这汪水更有了生气。
打烊后,张丫头主动留下来打扫卫生,她蹲在地上,用抹布细细擦着灶台的每个角落,连砖缝里的面渣都抠得干干净净。
何青云走过去时,见她正将散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灶膛里的余烬被她用灰烬盖好,说是“这样能保住火种,明天引火更方便”。
“早点回去休息吧,”何青云递过一盏灯笼,“明天还要早起腌酸菜呢。”
张丫头接过灯笼,却不肯走,非要把最后一个酸菜缸盖好。
木盖落下的瞬间,她忽然转身,对着何青云深深鞠了一躬,动作虔诚得像在祭拜什么:“何姐姐,谢谢您。”
“又说这话,”何青云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咱们不是说好了,是一家人。”
张丫头的眼眶红了,攥着灯笼的手指关节泛白:“我知道,可我总觉得像在做梦,前几日还在府里看人脸色,如今却能站在这里,靠自己的手艺吃饭,还能……还能和大家说笑。”
她忽然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兔子,耳朵上还缝着颗红豆:“这是我昨夜做的,给小丫玩。”
何青云接过布偶,针脚虽算不上精致,却看得出发自真心的巧思。
她想起刚穿越时,在白云村的破草房里,自己也曾对着一碗红薯粥感慨“能活着真好”,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像张丫头这样,在尘埃里也能开出花来。
回到京西宅院时,何青云把布偶递给小丫,小姑娘稀罕得不得了,抱着不肯撒手。
李重阳正在灯下核对账目,见她进来便笑着问:“今天看张丫头,是不是放心多了?”
“嗯,”何青云坐在他身边,看着账本上“酸菜团子热销”的记录,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比我想的更坚韧,也更懂得感恩。”
李重阳放下算盘,握住她的手:“这世间的善意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你给了她机会,她便用真心回报,这样才好。”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账本上的字迹里,也落在何青云含笑的眉眼间。
聚香居的烟火气里,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暖,那是历经苦难后的重生,是跨越岁月的感恩,是无数双手共同托起的,平凡却珍贵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