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晨雾还未散尽,何小丫就踩着露水跑到聚香居,小布鞋在青石板上敲出轻快的响。
她手里攥着支刚掐的柳枝,辫梢还系着昨日剩下的青团碎屑,老远就喊:“姐!我采了新柳枝!”
可推开虚掩的木门,堂内却空荡荡的,只有灶台上温着的豆浆还冒着热气。
王师傅正蹲在地上清点蒸笼,见她进来便笑道:“你姐和姐夫一早就出门了,说今儿歇业,要去城外踏青呢。”
“踏青?”小丫踮脚往柜台后望,果然没见那熟悉的身影,小嘴顿时撅起来,却又忍不住笑。
昨日她就瞧见姐夫在偷偷打包青团,还往食盒里塞了罐黄桃酸奶,定是早就盘算好的。
城外的护城河上,画舫正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何青云披着件月白披风,指尖划过船舷的雕花木纹,看两岸的桃花落了满河,粉白的花瓣顺着水流漂远,像铺了条香雪毯。
“冷不冷?”李重阳从食盒里取出个暖手炉,塞进她掌心,铜炉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来,暖得人指尖发麻。
他今日换了件湖蓝长衫,领口别着朵新鲜的桃花,是方才登船时顺手摘的,衬得眉眼愈发温润。
何青云捏着暖手炉笑:“你倒比我还怕冷。”
话虽如此,却往他身边凑了凑,披风的边缘扫过他的袖口,沾了些细碎的桃花瓣。
船娘摇着橹唱着江南小调,李重阳忽然从背后变出支柳笛,凑在唇边吹起来。
笛声算不上悠扬,却带着股笨拙的认真,惊得岸边的水鸟扑棱棱飞起,翅膀掠过时带起的水珠溅在船板上,像撒了把碎银。
“这是跟周老汉学的,”他放下笛子,耳尖微微发红,“吹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挺好的,”何青云接过柳笛,指尖抚过光滑的笛身,“比我小时候在村里听的唢呐好听。”
她忽然把笛子凑到唇边,胡乱吹了个音,尖锐的声响吓得两人都笑起来,惊飞的水鸟又多了几只。
画舫漂到湖心亭时,李重阳扶她上岸,亭内的石桌上早已摆开了食盒。
第一层是码得整齐的青团,碧绿的团子旁放着两双玉筷,第二层铺着油纸,卤牛肉切得薄如蝉翼,黄桃酸奶装在描金小碗里,乳白的奶液上浮着几块橙红的黄桃。
最底下一层藏着惊喜,柿子饼上撒了层白糖,旁边还有包椒盐花生,是他知道她最爱用饼蘸着花生碎吃。
“尝尝这个咸蛋黄青团,”李重阳递过来一个,青团在他掌心滚了滚,油亮的表皮沾着些艾草碎,“特意多放了些肉松。”
何青云咬了一口,咸香的蛋黄混着奶香在舌尖爆开,艾草的清苦恰好中和了腻味,她眯起眼睛的模样像只偷吃到鱼干的猫。
李重阳看着她嘴角沾着的青汁,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指尖的温度烫得她耳尖发红。
“你也吃,”她往他嘴里塞了块卤牛肉,酱色的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这牛肉卤了整夜,王师傅说加了新晒的花椒,够不够麻?”
他嚼着肉点头,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颗晶莹的糖球:“这是用桃花蜜做的,解腻。”糖球在舌尖化开,甜香里裹着淡淡的花香,像把整个春天都含在了嘴里。
湖边的牡丹开得正盛,何青云蹲在花丛旁拍照(她从超市拿出的拍立得),李重阳在一旁替她拢着披风,生怕露水沾湿了衣摆。
照片吐出来时,他凑过来看,见上面的自己正望着她笑,耳尖的红都拍得清清楚楚,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删不掉的,”何青云把照片塞进他怀里,笑得眉眼弯弯,“留着做念想。”
日头爬到头顶时,两人躺在野餐垫上看云,何青云枕着他的腿,听他絮絮叨叨地数天上的云像什么。
那朵像温泉庄的棉桃,这朵像小丫捏的歪扭青团,还有朵飘得快的,倒像王师傅追着跑的芦花鸡。
“你看那朵,”何青云忽然指着天边,“像不像你第一次给我雕的桃木簪?”
李重阳抬头望去,果然见朵云细细长长,顶端还真有个模糊的莲花形状。
他低头时,正撞见她眼里的光,比春日的阳光还亮,不由得伸手抚上她的发鬓,指尖划过那支羊脂玉簪,是丽妃赐的那支。
“等回去,我给你雕支柳枝簪,”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清明戴正好。”
何青云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混着青团的艾草气。
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那个温润中带着几分狡黠的少年,走投无路找上门来,一身孤寂清苦。
那时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能这样躺在他膝头,看云卷云舒,听风拂花动。
食盒里的黄桃酸奶快见底时,李重阳忽然起身,牵起她的手往湖边走,岸边停着艘小小的乌篷船,船桨斜斜靠在舱边,沾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钻。
“带你划会儿船?”他眼里带着点狡黠,像个邀同伴去摸鱼的孩童。
何青云笑着应允,两人笨拙地撑起船桨,船身在水面摇摇晃晃,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摆,却谁也不在意。
李重阳故意把船往芦苇荡里划,惊起的水鸟扑棱棱掠过头顶,他趁机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青云,有你真好。”
风穿过芦苇,带着沙沙的响,像在应和他的话。
何青云望着他认真的侧脸,只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他陪着踏青,有青团的甜,有湖水的清,有说不完的细碎家常,和藏在眼底、化在心底的绵长情意。
直到夕阳染红了湖面,两人才慢悠悠地往回划,船桨搅碎了满湖的霞光,也搅碎了倒映在水里的身影,交叠的影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像幅流动的画。
何青云把剩下的半块柿子饼喂到他嘴边,饼上的白霜沾在他唇角,她伸手去擦,却被他顺势握住手指,轻轻吻在掌心。
“回去吧,”他的声音带着点哑,“娘和小丫她们该等急了。”
岸边的柳枝在晚风中轻摇,像无数双温柔的手,拂过他们相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