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九的日头暖洋洋地晒在温泉庄的篱笆上,善堂前的空地上早已架起了篝火堆。
周老汉的孙子正往火堆里添松枝,干燥的枝桠遇火噼啪作响,冒出的青烟带着松脂的清香,引得蹲在旁边的黄狗直抽鼻子。
“张大哥,这五花肉得切厚点,烤着才流油!”
王师傅举着菜刀在案上剁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巴掌大的块,码在陶盆里,用酱油、料酒、葱姜腌着,很快就浸出红红的汁水。
春桃领着几个妇女在穿肉串,肥瘦相间的羊肉块隔着青椒、洋葱穿在竹签上,红的红、绿的绿,像串在棍子上的彩虹。
囡囡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根没穿肉的竹签,有模有样地学着穿菜,圆滚滚的小手里捏着颗樱桃番茄,刚要往竹签上戳,就被汁水烫得缩回手,引得众人笑成一团。
何青云正往腌肉的盆里撒孜然粉,指尖沾着的粉末簌簌落在衣襟上,像落了层细雪。
“这孜然是西域来的,”她对围看的人道,“烤出来的肉带着股特别的香,你们待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忽然被人轻轻拽了拽衣袖,回头见是李重阳,他手里拿着件厚披风,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跟我去个地方。”
不等她问,就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往庄外的后山走。
山路覆着层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何青云被他牵着,手心很快就出了汗,刚要问去哪,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转过山坳,一片梅林豁然展开,千树万树的梅花正开得热闹,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雪粒,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钻。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梅林?”她伸手拂过枝桠,花瓣上的雪粒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股清冽的香。
李重阳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个食盒,打开来是两碟精致的点心,还有壶温热的米酒。
“去年打猎时偶然发现的,”他把酒倒进粗瓷碗,酒香混着梅香漫开来,“想着等你来看看。”
两人坐在落满花瓣的青石上,梅枝在头顶交错,漏下的阳光落在酒碗里,晃得像碎金。
何青云抿了口酒,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淌下去,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那个在装病碰瓷的少年,如今已是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还记得在白云村的第一个冬天吗?”她捡起片落在膝头的花瓣,粉白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那时我还在摆小摊,哪想过能有今天。”
李重阳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揉面、算账、打理庄子磨出的痕迹。
“都是你厉害,”他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混日子。”
她被逗笑了,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羽毛落在他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银。
“那你可得好好疼我,”她仰头看他,眼里的笑像揉碎的星光,“不然我就把聚香居和火锅店都卖了,带着钱跑回北阳城。”
他忽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梅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像张温柔的网。
“跑去哪儿我都跟着,”他的声音烫得像炭火,“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唇瓣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他的吻带着米酒的甜,像温水漫过青石,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梅花簌簌落下,落在两人的肩头、发间,像场温柔的雪,把这片刻的甜蜜裹得严严实实。
不知过了多久,何青云才红着脸推开他,指尖划过他发烫的耳垂:“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不然烤肉该烤糊了。”
往回走时,他始终牵着她的手,山路的积雪被踩得更加紧实。
路过条结冰的小溪,他忽然弯腰抱起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冰面,她搂着他的脖子,鼻尖蹭着他粗糙的衣领,闻到熟悉的汗味,心里却甜得像浸在蜜里。
回到庄子时,篝火已经燃得旺旺的,汉子们光着膀子烤肉,油脂滴在炭火上,腾起阵阵青烟,肉香混着孜然的异域香,漫得满庄都是。
孩子们围着篝火追逐打闹,手里举着刚烤好的鸡翅,油汁顺着胳膊肘往下滴,在雪地上印出小小的油花。
何青云刚走到灶台边,就被小珠扑了个满怀,小姑娘举着半串烤肉,油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青云姐姐,你去哪儿了?王师傅烤的肉都快被我们吃光了!”
她笑着捏捏小珠的脸蛋,拿起串刚烤好的五花肉,焦脆的外皮裹着金黄的油脂,咬一口,肉汁在舌尖爆开,带着孜然的香和炭火的焦,鲜得人直眯眼睛。
“果然还是现烤的香,”她往李重阳嘴里塞了块,看着他烫得直哈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夜色渐深,篝火越烧越旺,映得满庄通红,老人们围坐在一起,听周老汉讲年轻时打猎的故事,孩子们趴在地上,看狗蛋表演翻跟头。
李重阳则从背后抱着何青云,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两人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苗,谁都没有说话,却觉得心里满满的,像这篝火般温暖明亮。
梅花的清香顺着风飘来,混着烤肉的香,在温泉庄的夜空里弥漫。
李重阳嚼着五花肉,眼睛却没离开何青云,她正被几个妇女围着,教她们怎么掌握烤肉的火候,指尖捏着竹签转动,火苗舔着肉串,把边缘烤得焦香。
春桃学得最认真,手里的羊肉串在火上转得均匀,肉油滴在炭上,腾起的烟圈裹着香气,飘到善堂屋顶,惊得栖息的鸽子扑棱棱飞起。
“姑娘快看俺这串!”张老三举着块烤得焦黑的牛排,憨笑着凑过来,牛排上的筋络烤得发脆,咬下去却带着韧劲,肉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引得众人笑他馋样。
何青云拿起刀,帮他把牛排切成小块,蘸着凌熙调的蒜蓉酱:“这样吃才香,还不塞牙。”
王书生被推到篝火边,红着脸要唱曲,他清了清嗓子,江南小调的婉转调子从喉咙里淌出来,混着烤肉的香气,像裹了层蜜糖。
妇女们跟着轻轻哼唱,手指在膝头打着节拍,春桃怀里的囡囡也晃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跟着和,小奶音甜得像颗糖。
孩子们不知从哪寻来些空竹筒,用木棍敲打着当乐器,围着篝火跳起了不成调的舞。
狗蛋举着根烤玉米,黄澄澄的玉米粒烤得爆开,他一边啃一边转圈,玉米渣掉在脖子里,痒得直缩脖子,逗得旁边的丫蛋咯咯笑,手里的烤鸡翅都差点掉在地上。
陈婆婆坐在炉边,给最小的女娃剥烤红薯,红薯烤得焦黑的外皮裂开,露出里面橙红的瓤,热气裹着甜香扑在脸上,女娃小口小口地咬着,嘴角沾着薯泥,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慢点吃,没人抢。”陈婆婆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灰,眼里的慈爱漫得像温泉。
酒过三巡,汉子们开始划拳。
“五魁首啊!”“八匹马啊!”
粗声粗气的吆喝撞在雪地上,震得枝头的积雪簌簌往下掉,李老四输了酒,仰头灌下一大碗米酒,酒液顺着胡须流进领口,他抹了把脸,抓起块烤羊腿大嚼,油汁溅在衣襟上,也不在意。
何青云看着满场的欢腾,靠在李重阳肩头,手里的烤鸡翅还冒着热气,肉皮的焦香混着他身上的汗味,成了最安心的味道。
远处的梅林在夜色里泛着朦胧的白,近处的篝火映着张张笑脸,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暖的气息。
“明年开春,咱把这空地拓得再大些,”李重阳忽然低声说,指尖划过她的发梢,“到时候请个戏班子来,让大伙在篝火旁看戏,更热闹。”
她笑着点头,往他嘴里塞了块烤鸡翅,鸡翅的嫩,炭火的香,还有他眼底的光,都让这冬夜变得格外绵长。
直到月上中天,篝火渐渐弱下去,众人还恋恋不舍地围着余烬,说着笑着,仿佛要把这欢乐的时光,拉得再长些,再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