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阳光透过高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将一整个房间铺满澄澈的金色。
姜清清站在温知许办公室门外,指尖冰凉,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
“请进。”
门内传来的声音干练而清晰。
姜清清推门进去,温知许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
一身深灰色西装剪裁得体,衬得她整个人清冷又锋利。
见到姜清清,尤其是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缠着绷带的右手,温知许目光一顿,随即放下钢笔快步走来。
“清清?”她拉住姜清清没受伤的那只手,引到沙发边坐下,语气不容置疑:“怎么回事?”
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姜清清一夜紧绷的情绪终于裂开缝隙。
她没有寒暄,直接将昨晚发生的惊魂一幕、陈音的疯狂、顾言可能在国外遭遇不测的消息,以及自己决定亲自去找他的决定,全都说了出来。
最后,她声音发颤,几乎语不成句:
“知许姐,还有一件事,我……我认错了人。”
姜清清低下头,眼泪无声地砸落:
“当年那个救我的人……不是温应川,是顾言,我被他骗了……骗了这么多年。”
空气安静了一瞬。
姜清清等待预料中的惊讶或质疑,可温知许只是静静听着。
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复杂,最终都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抽了几张纸巾递过来。
“怪不得。”
温知许望向窗外,像在回忆什么。
她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指责谁。
这份无声的理解,反而让姜清清压抑了一夜的愧疚彻底崩溃。
“所以,知许姐,我必须去。”她抬起泪眼,目光破碎却又异常坚定:“他为我付出那么多,甚至因为我陷入危险……现在他生死未卜,我绝不能坐在这里等。”
温知许注视她片刻,眼神依旧是商场上的锐利,却渗进了属于家人的温度。
“你确定了吗?”
姜清清重重地点了点头。
温知许沉吟片刻,指节无意识敲着沙发扶手。
“我明白了。”她没劝半个字,利落地起身走向办公桌,按下内线电话:“小梁,帮我取消今天全部日程,有急事,另外让战略部的Robert立刻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朗温和的男声:
“好的,温总,需要我帮您准备什么吗?咖啡?或者您还没用早餐——”
温知许淡淡打断:
“不用,尽快安排就好。”
她挂断得干脆,却没留意到那一头语气里藏不住的关切。
挂断电话后,姜清清重新看向姜清清,目光冷静专注:
“既然决定去,就不能毫无准备,冲动只会坏事,你需要专业的帮助和完善的信息。”
不到一刻钟,敲门声响起。
进来的不仅是Robert,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熨帖深色西装的年轻男人。
他没说话,只将一杯温热的美式和一份三明治轻轻放在温知许桌角——是她常去的那家店招牌款。
温知许抬眼看他:“小梁?”
梁特助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
“温总,日程已经全部调整好了,Robert这边我会协助对接,您有其它需要随时叫我。”
他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眉间停留一瞬,又克制地移开,转身退出时脚步轻缓,带上了门。
Robert推了推金丝眼镜,一如既往的专业冷静。
而温知许看着那杯咖啡,难得怔了一秒。
姜清清却隐约捕捉到那个男人转身前看向温知许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柔软与担忧。
“Robert,动用所有海外渠道,最高优先级,秘密调查黑水国际近期的异常动向,特别是人员羁押或冲突事件,有消息第一时间直接报我。”
“明白,温总。”
Robert没有任何疑问,领命后迅速离开。
温知许这才转向姜清清:
“黑水背景复杂,贸然行动很危险,我会动用人脉查清底细和顾言可能被关的位置,在你出发前,我会给你一份详细报告。”
她拿起平板快速操作:
“航线申请、落地接应、安全屋、医疗支援……这些我来安排,我认识一家顶级安保公司,他们的创始人欠我人情,我会请他派最专业的小队全程负责你的安全,你必须听从指挥,绝不擅自行动。”
姜清清看着她雷厉风行地安排一切,眼眶再次发热。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温知许用最实际的方式给了她支撑。
“谢谢你,知许姐……”
温知许停下动作走到她面前,握住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目光深沉有力:
“清清,我们是一家人,晴悦是我干女儿,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帮你。”
她语气加重:
“但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以自己的安全为重,活着回来,带他一起回来。”
姜清清重重地点头。
犹豫片刻,她还是说出了最深的担忧:
“知许姐……我担心顾明辉会对晴悦下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能不能拜托你……保护好她?”
温知许眼神倏地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放心,晴悦在这儿,谁也别想动她一根头发,顾明辉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会让他后悔做人。”
她的承诺斩钉截铁,瞬间驱散了姜清清心中最大的阴霾。
把所有计划和担忧托付给温知许后,姜清清觉得肩上的重担似乎轻了一些。
午后的天空阴沉得可怕,铅灰色云层低低压下来,细雨无声飘落,打湿了墓园里的松柏和大理石墓碑。
一辆黑色轿车静停在了墓园外。
温知许率先下车,撑开一把黑伞。
她换了一身黑色西装,更显肃穆。
温知许绕到另一侧,小心搀扶手上还缠着绷带的姜清清下车,将伞倾向她。
冰凉的雨丝沾湿了姜清清的发梢和外套。
她一手紧抱一束白菊——温家老太太生前最爱的花,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了按外套内袋。
那里贴身放着她母亲小小的遗照,塑封保存,是她从不离身的护身符。
她们沉默地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四周只有雨滴敲打伞面的细响。
最终,她们停在一座简约而庄重的墓碑前。
碑上是温老太太的照片,笑容慈祥却难掩威严。
温知许把伞完全遮在姜清清头顶,自己半边肩膀淋在雨里。
她轻拍姜清清的背,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去吧,跟奶奶说说话,我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回来。”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处家族墓穴,体贴地留出空间。
姜清清点点头,待温知许走远,才缓缓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白菊放在墓前。
洁白花瓣很快缀满水珠,像无声的眼泪。
冰凉雨水渗进衣服,她却像感觉不到。
她抬手轻抚碑上老太太温暖的笑容,冰冷触感让她眼眶一热。
“奶奶……”
她刚一开口,声音就哑得厉害。
姜清清从内袋取出母亲的照片紧握在手心:
“我带我妈一起来看您了,我妈生前就说要我好好对您,您是温家她第一个认可的人,也不知道您们在那边,有没有认识……”
她积蓄太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奶奶,我……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姜清清的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对着掌心小小的照片喃喃低语:
“妈,您要是还在,该多好……”
“顾言他……不见了……他们说他在国外死了……我不信,奶奶,妈,我怎么敢信……”
她摇着头,泪水落得更急:
“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我和晴悦的……”
雨下得大了一些,敲打伞面的声音越发密集。
“昨天晚上,陈音疯了,她拿剪刀要杀我。”她下意识摸了摸缠着纱布的右手,钻心的疼痛仿佛还在:“我好怕,奶奶,妈,我真的好怕,怕再也见不到晴悦,见不到他了……”
姜清清吸了吸鼻子,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
“奶奶,您说我怎么这么傻……妈,我是不是让您失望了……”
她俯下身,额头轻抵冰冷潮湿的墓碑,一只手紧攥母亲的照片。
“可是奶奶,妈,我现在不能倒,我要去找他,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带他回来。”
“我知道前面危险……我怕,真的好怕……但我没有退路了……”
她喃喃自语,将对两位的思念和祈求交织在一起。
“我把晴悦托付给知许姐了……我知道她会用命保护晴悦,奶奶,您一定会保佑她们的,对不对?妈,您也一定会看着晴悦的,对吧?”
姜清清把母亲的照片按在心口:
“等我找到顾言,我们就一起回来,带他来看您们,到时候,您们可不能怪他又让我受伤……”
雨没有停的意思。
冰冷雨水打湿她的裤脚,寒意蔓延,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冷。
姜清清就那样静静蹲在墓前,任泪水流淌,将所有不敢在人前显露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方天地之间。
手心里,母亲的照片被她捂得温热,仿佛真有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正透过那张小小相片,和老太太永恒的慈爱一起,缓缓注入她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伞再次稳稳遮住她头顶的天空。
温知许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语陪伴。
她的目光也落在老太太墓碑上,眼中充满怀念与哀思。
姜清清用袖子轻轻擦去母亲照片上的水汽,极其珍重地重新放回内袋,贴肉藏着——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然后她抹去脸上泪水和雨水,深吸一口冰冷空气,撑着膝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
双腿因长时间蹲踞而麻木,但姜清清的眼神却比来时清明了许多。
内袋里母亲的照片和心中老太太的笑容,成了她最坚实的铠甲。
姜清清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又轻轻按了按胸口,声音轻却无比坚定:
“奶奶,妈,我要走了,您们在天上,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把顾言,平平安安带回家。”
说完,她转过身对温知许轻轻点头。
温知许伸出手,紧紧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并肩,沉默的沿来路一步步走出这片被雨幕笼罩的寂静之地。
身后的白菊在风雨中轻轻摇曳,洁白而顽强。
而姜清清的心口,紧贴着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位,给予她迈向未知险途的最后温暖,和无穷勇气。
姜清清告别温知许后,自己来到了人民医院的特需病房区。
站在夏柯的病房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抬手轻轻叩响了门。
“请进。”
里面传来夏柯温和却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
姜清清推门而入。
病房内光线充足,夏柯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已恢复了不少。
至少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重新有了神采。
他手背上还埋着留置针,旁边的输液架上挂着最后一小袋营养液。
看到进来的是姜清清,夏柯眼中立刻掠过一丝惊喜和担忧:
“清清?你怎么来了?你的手……”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她那只被厚重纱布包裹着的手上,眉头紧紧蹙起。
姜清清走到床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没事,夏柯哥,你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我没事了,”夏柯摇摇头,语气轻松:“毒素清除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虚弱,再观察一两天就能出院,倒是你。”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她的手上,语气沉重:
“伤势怎么样?肌腱和神经……”
“医生说万幸,没伤到根本,但需要一段时间的复健。”
姜清清轻声回答,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夏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充满痛惜和自责:
“对不起,清清,我当时……”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夏柯哥。”
姜清清急切地打断他,眼眶有些泛红: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根本不会卷入这种事,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差点……”
“别这么说。”夏柯的语气斩钉截铁:“那种情况下,保护你是我的本能,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的目光深沉而真诚,那份超越寻常朋友的情谊在此刻表露无遗。
病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一种混合着感激、愧疚与沉重关怀的气氛弥漫开来。
姜清清低下头,再抬起时,眼神里是下了某种决心的清明:
“夏柯哥,我……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夏柯微微一怔:
“告别?你要去哪里?你的手还需要……”
“我要去找顾言。”
姜清清直接说着,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夏柯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血色似乎又褪去一些,声音紧绷: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如果陈音说的是真的,或者哪怕只有一部分是真的,那边的情况都可能会非常复杂和危险,你的手还没好,你……”
“我都知道。”姜清清打断他,眼中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光芒:“我哥已经同意了,他会安排人帮我,但我必须去,对不起,夏柯哥,让你担心了。”
夏柯沉默了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又了然的笑意:
“我早该猜到的……你怎么会甘心在这里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声音变得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姜清清耳中:
“其实……就算你不来告别,我也正想告诉你,我的决定。”
姜清清望向他。
夏柯转回头,目光平静:
“我已经向医院提交了申请,参与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一个长期海外援助项目,地点就在顾言说出差那个大区……以后,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另一块巨石投入水中。
姜清清彻底愣住了。
她瞬间明白了夏柯这个决定背后的深意。
他依旧不放心她,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离她可能不远的地方,继续守护她。
这份深沉而克制的感情,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夏柯哥,你……”她下意识地想劝阻。
“那里确实很需要医生。”夏柯温和地笑了笑,打断了她,语气轻松得像只是在谈论一次普通的出差:“正好换个环境,也挺好。”
姜清清看着他,突然上前一步。
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轻轻地、却又极其郑重地拥抱了一下半靠在病床上的夏柯。
夏柯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非常克制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个拥抱里,没有男女之情的暧昧,只有深深的感激、无法言说的愧疚、沉重的嘱托以及无声的告别。
片刻后,姜清清松开了他,泪眼朦胧:
“夏柯哥,谢谢你,对不起,还有,请你……一定一定要保重。”
夏柯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个极其温和而复杂的微笑。
他点了点头,轻声开口:
“你也是,清清,无论如何,安全第一。”
他没有再说更多,也没有问归期。
姜清清也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记住这个总是在她危难时刻出现的身影。
然后,她狠下心,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夏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地望着那扇门,眼神里的平静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落寞和深藏的担忧。
他放在床边的手,缓缓握紧。
无声的告别,有时比喧嚣的挽留,更加沉重。
而各自的征程,都已摆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