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终于将一切喧嚣与窥探隔绝在外。
宅内灯火通明,暖黄的光线倾泻而下,试图驱散深夜的寒意,却照不亮几人心中沉沉的阴霾。
训练有素的佣人悄无声息地迎上来,接过他们脱下的大衣,动作轻缓地引着他们走向客厅。
顾意欢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姜敬轩的手,她的指尖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唇上都找不到一丝血色。
“敬轩。”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目光中满是焦虑与不安:“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陈音她……怎么会突然发疯?她说的关于我哥的事……”
姜敬轩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感受到她掌心的冷汗,心疼地引她在沙发上坐下。
他的目光扫过另一边,纳兰玫正轻声安抚着姜清清,而姜清清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陈音已经完全失控了。”
姜敬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拿着剪刀,要伤害清清,夏柯为了阻止她,被她用强效麻痹剂放倒了,而清清……”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不忍回忆那一幕:
“她徒手抓住了剪刀刃,伤得很重。”
顾意欢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嘴,身体微微发抖。
“她一直对着清清疯狂地喊,说顾言死了,在国外喊着你的名字死的……”
姜敬轩继续说着,眉头紧锁。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再次刺入顾意欢的心脏。
就在这时,保姆抱着哭闹不止的晴悦从楼上下来。
孩子的哭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直眼神空洞、仿佛与世隔绝的姜清清,在看见女儿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眼睛里突然有了微弱却真实的神采。
“晴悦……”
她嘶哑的嗓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急切。
保姆立刻会意,小心地将哭得小脸通红的孩子递到她面前。
姜清清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臂,几乎是抢一样地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晴悦感受到妈妈的怀抱,立刻安静下来,小脸依赖地蹭着妈妈的脖颈,软软地喊着:
“妈妈……想妈妈……”
姜清清低下头,脸颊贴着女儿柔软的发顶,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竟然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光。
“我要去找顾言。”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客厅。
正在一旁低声商议后续安排的纳兰玫和顾雄辞闻言都是一怔,同时疑惑地转头看向她,脸上写满了不解。
纳兰玫走近几步,语气温和却不解:
“孩子,顾言不是在国外出差吗?项目正在关键阶段,你去找他做什么?而且你的手还伤着……”
姜清清仿佛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还不知道顾言失联的真相。
她看着二老关切而又困惑的脸,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女儿搂得更紧了些。
“阿姨,叔叔,我不是去打扰他工作。”
姜清清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要去找他,是因为我必须找到他,我要亲口告诉他,我姜清清这辈子,非他顾言不可。”
这番话让客厅陷入了一片寂静。
纳兰玫和顾雄辞脸上的疑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纳兰玫的眼圈瞬间红了,她快步上前,伸出手想摸摸姜清清的脸,又怕碰疼她,最终轻轻落在她没受伤的肩膀上。
“好孩子……”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慈爱和心疼:“阿姨也是才知道你和阿言那时候……”
顾雄辞走上前来,拍了拍纳兰玫的肩:
“不说那些了,只要孩子们健康、幸福就好。”
纳兰玫用力点头,泪水终于滑落,却带着笑意:
“真好……”
她紧紧握住姜清清的手,目光在她和姜敬轩、顾意欢之间流转,最终深深地看着姜清清:
“你们两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还能这样坚定地向着彼此……真好。”
“这真是……我们顾言,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换来你这份心。”
这句话沉甸甸的,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感。
纳兰玫和顾雄辞抱着渐渐入睡的晴悦,带着宽慰又沉重的心情先行离开了客厅,将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顾意欢与姜敬轩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小心搀扶起姜清清。
“清清,先去房间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顾意欢轻声劝着,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缠着纱布的手,满是担忧。
姜清清却缓缓摇头,视线执拗地望向二楼:
“带我去顾言的书房。”
姜敬轩眉头瞬间锁紧,语气带着不赞同:
“清清,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去那里触景伤情。”
“我要去他的书房。”
她重复着,嗓音虽轻,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固执。
顾意欢看了看姜敬轩,又看了看她,终是软下心肠,点了点头:
“好,我们去。”
三人缓缓踏上楼梯,停在顾言的书房门前。
推开门,推开门,一股熟悉而冷冽的柑橘调香气淡淡萦绕。
书桌上文件摆放有序,一切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
姜清清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那个上了锁的玻璃收藏柜上。
柜中,一枚精致的金属袖扣静静陈列,灯光下,其上雕刻的图腾清晰而冰冷。
“欢欢,钥匙……”她声音微哑。
顾意欢立刻会意,从抽屉里找出钥匙,打开了柜门。
姜清清伸出未受伤的手,极其珍重地取出那枚袖扣。
冰凉的金属触及掌心,却像烙铁般烫得她心口锐痛。
她紧紧攥住,递到姜敬轩面前:
“哥,帮我拍清楚这个图腾,发给我。”
姜敬轩依言拍下特写。
照片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刚落,他便沉声追问:
“你要这照片做什么?难道你真想……”
“我要去找他。”姜清清抬起头,目光直直撞入哥哥眼中,斩钉截铁:“哥,我必须去。”
“胡闹!”姜敬轩语气骤然凌厉:“你现在是什么状况?陈音的话是真是假还没定论,万一是个圈套呢?如果顾言真的在国外出事,对方绝不是善类!你手伤未愈,人生地不熟,跑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顾意也急忙拉住姜清清的手臂,声音发颤:
清清,敬轩说得对,这太危险了,我先告诉我爸妈,让他们派人去查,好不好?”
“不好。”姜清清眼中蓄满泪水,却毫无退意:“别人去,我不放心。”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底最深处剜出来:
“哥,我十二岁那年……不是走丢,是被拐卖的,被卖到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黑市窝点。”
姜敬轩的心猛地一揪,脸色瞬间苍白。
这件事是他对妹妹最大的愧疚。
“那段日子……就像活在地狱,我以为自己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她声音低哑,身体微微发抖:“直到那天,我差点被侵……”
“什么?!”姜敬轩猛地打断,瞳孔骤缩。
姜清清含泪点头:
“是一个男孩救了我,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温应川,所以才……”
“为什么是他?”
“因为我们曾一起计划逃跑……只有我们知道,逃跑时我摔倒了,他为了救我,手上被割了很深的一道口子。”
她眼泪滑落:
“温应川手上有那道疤,他也亲口承认过那段过去。”
“可直到前几天,我才发现……那个人其实是顾言,我去找温应川对质,他骗了我……骗了整整这么多年。”
姜敬轩彻底怔在原地,被这沉重的真相冲击得说不出话。
“所以。”姜清清擦掉眼泪,眼神亮得惊人:“现在该我去找他,无论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要去,他当年没有丢下我,我现在也绝不会丢下他。”
“顾言的日记里还提到一个人,叫黎辉,说他在做卧底……我总觉得,我们当初被拐卖的事,和黑水国际脱不了干系。”
“黎辉?”顾意欢喃喃重复,忽然想到什么:“他也姓黎……会不会和你导师黎萍有关系?”
姜清清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我老师一生未婚,更没有孩子,这怎么可能?”
顾意欢和姜敬轩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姜清清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近乎偏执的坚决:
“哥,欢欢,让我去吧,你们帮我照顾好晴悦,顾言绝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即便……”
她哽咽了一下,痛苦却坚定:
“即便他真的不在了,我也要带他回家,他是晴悦的爸爸啊。”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带着泪,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姜敬轩看着妹妹眼中那簇灼灼燃烧的火焰,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知道,他拦不住她了。
沉重的寂静弥漫开来,只余下姜清清极力压抑的抽泣。
姜敬轩沉默了许久,目光复杂地流连在妹妹苍白却倔强的脸上。
终于,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满了无奈与担忧。
“好。”他哑声开口:“哥不拦你。”
顾意欢愕然看向他。
姜清清眼中顿时涌上巨大的惊喜与感激:
“哥……”
“但是。”姜敬轩打断她,语气变得极为严肃:“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我都答应!”
“第一,绝不准单独行动,我会安排最专业可靠的人手明里暗里跟着你,一切行动必须听从他们的指挥,在得到确切线索前,不准擅自行动——这是底线!”
“好!”
“第二,每天必须给我报平安,哪怕只发一个标点,超过24小时没有你的消息,我会立刻认定你出事,动用所有资源去找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哥,我保证。”
“第三。”他语气稍缓,却依旧郑重:“照顾好自己,手要按时换药,不准逞强,遇到任何困难,立刻联系家里,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你身后。”
顾意也红着眼圈附和:
“对,清清,一定要好好的,随时让我们知道你的情况。”
姜清清重重地点头,将紧握袖扣的手按在心口:
“我知道,哥,欢欢,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一定会带顾言回来。”
姜敬轩缓缓点头,最终伸出手,极轻地揽住她的肩膀,避开伤处,是一个充满担忧却全然支持的拥抱。
“去吧,”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把他找回来,但清清,你必须要记住,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我们在家,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