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有些刺眼地落在姜清清的眼睑上。
她皱着眉睁开眼,一阵熟悉的宿醉钝痛立刻从太阳穴蔓延开,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意识缓缓回笼。
姜清清发现自己正躺在主卧的大床上,身上盖着那床她最喜欢的柔软羽绒被。
关于昨晚的记忆,像断了片的胶片,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声音——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喝得不少,最后似乎是……倒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那她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答案几乎瞬间撞进心里——顾言。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姜清清坐起身,揉了揉抽痛的额角,目光扫过床头柜时,骤然顿住。
一杯清澈的蜂蜜水静置在那里,杯底压着一张便利贴。
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熟悉得让她心跳漏拍:
「醒了喝掉,会舒服点。」
她怔怔地看着那杯水,某些被酒精掩埋的画面突然闪回——
他低沉耐心地解释,他替她擦去眼泪的指尖,那个落在额头上克制而温柔的吻……
还有她自己,不知是借着酒意还是真的冲动,忽然仰起头,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画面戛然而止。
姜清清猛地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像被点着了,“轰”的一下从头烧到脚。
她一把拉高被子严严实实蒙住脑袋,在一片黑暗中无声地尖叫。
姜清清在被子里懊恼得蜷成一团,脚趾都尴尬得紧紧蜷缩起来。
过了好久,脸上的热意才稍稍褪去。
姜清清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掀开被子下床。
她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只从别人语焉不详的碎片里拼凑真相——那足以将她反复凌迟。
她需要知道完整的、真实的过往。
几口温热的蜂蜜水下肚,喉咙的干涩和头部的钝痛似乎缓解了些许。
姜清清拿起手机,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温和知性的女声:
“清清?怎么这个时间找我?”
“姐。”姜清清的声音还带着宿醉后的微哑:“我想再问问你,关于顾言十六岁那年……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电话那头的温知许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她旧事重提,而且语气如此急切。
她叹了口气:
“清清,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知道的也很有限,那件事被顾家捂得很严,外界只知道顾言那年出了场严重的意外,休养了很久,性格也变了很多,具体的细节,恐怕……”
“一点都不知道吗?或者……有没有听说过,当时除了江晚怡,还有谁在他身边?”
姜清清不甘心地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温知许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无奈:
“真的抱歉,清清,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消息又封锁得厉害。”她顿了顿,委婉地建议:“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问顾总本人?或者……顾意欢?”
直接问顾言?
问他是否就是那个记忆深处的少年?问他为什么不按约定来找她?
姜清清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觉得呼吸发窒。
他若想说,早就说了。
他若不想,她问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打破目前这勉强维持的平静。
至于顾意欢……
姜清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
“我知道了,谢谢你,姐。”
她又和温知许聊了几句关于工作室近期项目合作的事情,才挂了电话。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了“顾意欢”的名字上。
直接问顾意欢,同样是一场冒险。
纳兰玫的抵触和回避已经说明顾家对这件事的态度。
可是,温知许说得对,顾意欢或许是除了顾言之外,最有可能知道内情、也相对可能对她开口的人了。
犹豫再三,姜清清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
“喂?清清!”顾意欢的声音听起来恢复了往常的活力:“怎么啦?找我出去玩吗?”
“欢欢。”姜清清带着一丝闲聊般的试探:“你现在方便吗?有点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呀?你说!”顾意欢答得很快。
姜清清斟酌着用词,指尖微微蜷缩:
“是关于……顾言的一些旧事,就是你之前不是说过,他小时候遭遇过意外吗?我想知道具体细节……”
她顿了顿,又补充着:
“当然,你不方便的话,就算啦。”
电话那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之前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远去,或者说被刻意隔绝了。
顾意欢没有立刻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接话。
这种反常的沉默,让姜清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几秒后,顾意欢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吗?清清。”
“是。”姜清清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回答:“关乎到我年少时的一些心结,很重要。”
“好。”顾意欢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果断:“那我现在来找你,你在家等我。”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
姜清清握着手机,屏住了呼吸,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她后悔了。
她担心顾意欢会失控,会害怕回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午饭过后,门铃响了起来。
姜清清打开门,看到顾意欢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盒精致的甜品,但眼眶却微微泛着红,不像平时那样活力四射。
“欢欢,你来了。”
姜清清侧身让她进屋。
顾意欢走进来,把甜品放在茶几上,声音有些低哑:
“清清,快来吃点蛋糕,你最爱吃的那家……”
姜清清给她倒了杯温水,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异常:
“欢欢,谢谢你,如果不想说,没关系的,真的。”
顾意欢接过水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姜清清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
“欢欢,什么事情都没有你重要,所以,我们不想了,就吃蛋糕,好不好?”
“不。”顾意欢猛地摇头,再抬头时,眼圈已经彻底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我得说……我总得……面对这件事。”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一片。
“欢欢……”姜清清心疼地抽纸巾给她。
顾意欢却避开了,任由眼泪流淌,声音哽咽断续:
“我小时候,特别贪吃,也贪玩,十岁那年,我看到电视里放商场新开了个巨大的冰淇淋店,就吵着非要去看,非要吃。”
她吸了吸鼻子,陷入痛苦的回忆:
“那天爸妈都不在,就只有比我大六岁的哥哥在家,我摸了他好久,哭啊闹啊,他其实不想去的,最后……最后还是拗不过我,偷偷带我出去了。”
“到了商场,人好多,我太兴奋了,看到卖气球的就跑过去,等我想起来回头找哥哥的时候,他、他就不见了……”
顾意欢的泪水流得更凶,语速加快,充满了自责:
“我吓坏了,站在原地大哭,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姜清清的心揪紧了,她伸手想抱住顾意欢:
“别说了,欢欢,都过去了……”
顾意欢却固执地摇摇头,躲开她的拥抱,眼泪扑簌簌地掉:
“没多久,家里人就找来了,把我接了回去,可是……可是我哥哥,他找不到了……”
“我们找了好久,报警,登报,都没有消息,家里天都塌了,妈妈病了好久……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如果我不那么任性……如果我不吵着要去……他就不会……”
姜清清再也忍不住,强行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也跟着哽咽了:
“不是你的错,欢欢,那时候你只是个孩子,意外谁都不想发生的……”
顾意欢伏在她肩上,哭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但声音依旧沙哑破碎:
“半年……整整半年后……他自己跑回了家。”
“他变得又黑又瘦,身上还有伤,站在门口,家里佣人一开始都没认出来。”顾意欢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庆幸:“只有妈妈,妈妈一眼就认出了他,冲过去抱着他哭得晕了过去……”
“他回来了,但是……”她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笑爱闹了,变得沉默,变得……让人看不透,我知道,那半年一定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但他从来不说,一个字都不提。”
“我们所有人都不敢问,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件事,好像不提,伤口就不存在一样。”
顾意欢从姜清清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我后来……试图去了解过他那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从来不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他在我们家老宅的院子里,埋下了一个瓶子……”
“瓶子?什么瓶子?”
姜清清疑惑地轻声问。
顾意欢摇了摇头,哽咽着开口:
“我不知道,我尝试去挖过,但是被我哥他发现了,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提,也不敢碰了……”
说完这些,顾意欢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沙发里,闭上眼睛,泪水依旧不断从眼角渗出。
姜清清紧紧抱着她,心中充满了震撼、心疼和难以言喻的酸涩。
就在这时,顾意欢的情绪仿佛彻底崩断。
巨大的愧疚和多年压抑的痛苦将她彻底淹没。
她伏在姜清清肩上,哭声渐渐变得微弱,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都是我……如果不是我……”
顾意欢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浅。
姜清清感觉到她身体的异常,慌忙扶住她的肩膀:
“欢欢?欢欢你怎么了?别吓我!”
话音未落,顾意欢的身体猛地一软,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戛然而止,整个人毫无生气地瘫倒在她怀里,脸色苍白如纸。
“欢欢!!”姜清清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只会徒劳地摇晃着怀里失去意识的人:“醒醒!你醒醒啊!”
就在这惊慌失措的时刻,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被猛地推开,顾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沙发上不省人事的妹妹和吓得六神无主的姜清清。
顾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几步就跨到沙发前。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一种姜清清从未听过的凶狠和恐慌。
他一把从姜清清怀里接过顾意欢,小心地让她平躺在沙发上。
“她……她说着说着就……”
姜清清语无伦次,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顾言头也没抬,直接厉声打断了她:
“去,拿条湿毛巾,要冷的!再去厨房倒杯温水来,快!”
他凶狠的态度让姜清清心脏一缩。
她立刻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拧了条冷毛巾,又跑去厨房倒水。
姜清清的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不少。
顾言轻轻拍着顾意欢的脸,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意欢?意欢,能听到哥哥说话吗?”
姜清清赶紧把毛巾递过去。
顾言接过,看也没看她,仔细地给顾意欢擦拭额头和手腕,动作却异常轻柔。
“水。”
他伸出手。
姜清清连忙把温水递到他手里。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顾意欢的头,试图喂她喝一点,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顾言眉头紧锁,脸色更加难看。
他放下水杯,一把将顾意欢打横抱起:
“去医院!”
顾言抱着妹妹大步朝门口走去,经过姜清清身边时,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跟着!锁门!”
姜清清手忙脚乱地抓起钥匙和手机,锁好门,小跑着跟上已经走进电梯的顾言。
电梯里气压低得可怕。
顾言紧绷着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昏迷的妹妹身上。
姜清清站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内疚。
一路疾驰到医院,看着顾意欢被推进急诊室,顾言才仿佛卸下了一点紧绷的神经,但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靠在墙上,目光死死盯着急诊室亮起的灯。
姜清清站在不远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经过初步检查和处理,医生表示顾意欢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过度换气性晕厥,身体没有大碍,需要静卧休息,观察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顾言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但依旧沉默得可怕。
回去的车上,顾意欢躺在后座,身上盖着顾言的外套,似乎睡着了。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声音。
终于,顾言开口了。
声音压抑而冰冷,目光透过车内后视镜,锐利地看向副驾上的姜清清:
“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情绪激动到晕倒?”
姜清清被他看得浑身一颤,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支支吾吾的回答:
“我……我们聊天……就……就问了一些……你以前的事情……”
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顾言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件事情。”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投向道路前方,侧脸线条冷硬。
“意欢她……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