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莲没见到孩子们阅读小纸条的反应,但情况的的确确好起来,再看不到她们多沮丧,笑着去笑着回来。
秦香莲的心放下来,就琢磨着和齐婶子和秦老头说下今年的事,齐婶子如今是村长,秦老头的身体也没那么差,既然要说,就一起说吧。
首当其冲就是会受到纪秦娥转移资产影响的织布坊,其次才是造成这一切的主因,与西夏有关的战争。
西夏将夺取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控制河西走廊,起初,北宋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将西夏放在眼里,他们并不以为西夏能够成长到影响北宋存亡的地步。
而秦香莲她的视角并不来自于当下,所以她知道河西走廊的经济意义,更知道它的军事战略意义,知道北宋应该争夺河西走廊,可是哪怕全知,身在当下,个人仍旧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
秦香莲对齐婶子说:“一旦开战,当国家财政难以支撑军事开支,最先被消耗掉的必定是你我。”
加征赋税,甚至预征赋税,滥发货币,将官府垄断产业进行到底,这些都是历史上发生过以及必然会发生的事情,齐婶子接受得比秦香莲想象的还要快。
齐婶子沉默良久:“做最坏的打算,秦家庄这么多山,真到了战乱关头,收拾收拾躲进去做野人,趁还没开战多存粮,不放火烧山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说到最后,齐婶子明显松了口气,记忆里,从没听说谁在秦家庄放火烧山的,秦家庄也极少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山火。
秦老头不如齐婶子这样乐观,他一把年纪不惧这个,可他的孩子们孙子们重孙子们,总要活命,承平日久,他也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准备,但若连他这样的老头都束手无策,孩子们不能安心了。
秦老头沉稳地答:“是得多存粮,要真打起来,没个净土的,长不出好粮食。另外,弓箭棍棒也得操练起来,保命要紧,就是没打起来,也强身健体。”
说完这个,秦老头开始想怎么和族里提这个事,除了秦家庄,外来的媳妇们的亲族要不要也提一提,都是性命,要真打起来外头都死光了,他们更危险。
几人一坐就是半天,尚不知时间的流逝,外头金氏直直闯进院子里,喊道:“舅姥爷,舅舅,舅娘,有人在家吗?”
齐婶子出门去看,就见金氏大冬天的一脸热汗,问道:“怎么了?”
秦香莲和秦老头也跟着出门去。
因着事急,金氏言语速度也快,噼里啪啦地炸出来:“夕表妹家阿姑,亲家张氏,不行了,程夫子关了学堂回家去,程家家里没个大人约莫一团乱,春娘和冬郎送去布庄里了,我赶路不好带她们回来。”
说金氏不会说话,秦香莲倒觉得她是极善体察人意的,把每个人关心的地方都讲出来,让大家都安心。
齐婶子顾不上什么打不打仗,她现在就要上阵去帮着处理亲家母的身后事,程硕只是年纪比秦庆夕大,如今结亲相处久了,生出感情,在齐婶子眼里程硕再成熟也不过是个孩子。
齐婶子收拾东西着急忙慌要出门,秦香莲也跟着一起去,金氏自然还是要去的,她仨孩子还在镇上。
一路紧赶慢赶,等到了程家,天还亮,也幸亏张氏会挑日子,挑了个大晴天,无风无雨的,齐婶子在心里将张氏夸了一通,踏进去,却像踏进另一方世界。
秦香莲则注意到看了眼程家门上的素纸灯笼,门上的封门纸写宋故程门张氏之灵,提醒四邻家有丧事,再往里走,就是屋檐下的麻布孝幔。
种种迹象表明,张氏的离去,并不是事发突然,程硕早有准备,甚至这些东西都可能是张氏自己一手操办的。
齐婶子没注意到这些,但她进到灵堂,见棺木孝服,祭品祭器皆齐全,心里的担心也烟消云散,这丧事已算体面,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唯独是,门庭冷落了些。
没几个过来吊唁的,跪着哭丧的居然还有几个仆妇,到底是从外头搬来的,在均县镇还没有什么亲戚。
其实是齐婶子来晚了,过来的学生和学生家长,都被程硕的大弟子周全客客气气地请走了,待确认不会再有学生来打扰程夫子,周全才悄悄离开。
秦庆夕见到母亲,扶着地起身,眼睛红红的拉着齐婶子到里间说话。
不等齐婶子问,秦庆夕就道:“娘,阿姑留下遗言,一切从简,不办葬礼。夫君点头同意的,见夫君点头,阿姑才咽气。”
齐婶子拉着秦庆夕坐下,揉着她的膝盖,怕她耐不住哄她:“你顺着他,由着他,陪着他,度过这段,他会对你更好,你本就乖巧,这段日子照常即可,不要耍性子,跪得疼了也忍一忍。”
秦庆夕点点头:“阿姑说她早盼着见阿舅,让我们不用跪,也不用哭,我是情不自禁,他,也是一样吧。”
齐婶子皱起眉:“你阿姑真这么说?”
秦庆夕见齐婶子表情,十分不解:“是的,这话怎么了?”
齐婶子叹:“为人母的,多盼着孩子孝顺,你阿姑却不太在乎你们夫妻是否孝顺,你还好,程硕那孩子怕是心碎,多半觉着是不是自己拖累了他娘,又或者胡思乱想些其他的,总不会好过的。”
齐婶子的猜测虽不全对,但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父母身后,再不许孝顺的孩子的哭,那压抑在心中的沉痛的心绪如何发泄。张氏或许觉得哭不哭无所谓,不哭倒对孩子更好,却多少忽略了孩子们的心情。
也许是自古难两全,张氏不想孩子难过,孩子也不想张氏闭不上眼,都顾念着对方,才会如此。
程硕的心情早就在写封门纸时跌入谷底,若爹还在,娘如今不至于白身,他这个儿子无甚出息,辛苦养育二十余载,既无郡望亦无诰封。
程硕深深地自责,也深深地怀念着张氏,齐婶子和秦庆夕说完话出来,几个仆妇也哭倒了,显然是有感情,她强势地拉着人去休息,不肯休息的就随她去做顿饭,不能让程硕饿倒下了,那样九泉之下张氏也不能够走得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