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当今夜的皇城,感受到的只有雷霆。
礼部侍郎灵正清府邸被查抄的消息,像一阵夹杂着冰雹的狂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羽林卫破门而入,哭喊声与铁链拖地的声音交织,宣告着一个百年世家的轰然倒塌。
皇帝独自坐在龙椅上,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那些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发狂的信笺。
他一遍遍地看,每看一次,眼中的温度便降低一分,直至凝结成冰。
他没有去慈宁宫见太后。
无视,是比任何惩罚都更加残忍的酷刑。
慈宁宫的气氛,已不能用压抑来形容,那是绝望的死气。
当灵家被满门下狱的消息传进来时,太后刚刚喝下一口参汤,闻言直接喷了出来,眼前一黑,险些再度昏厥。
她扶着宫人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浑身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完了。
全完了。
她的娘家,她一生的依靠,就这么被她的亲生儿子,连根拔起。
“皇上……皇上驾到!”
一声通传,让殿内所有宫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头埋得更低。
太后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一丝希冀的光。
他来了,他终究还是念着母子情分的!
皇帝穿着一身玄色龙袍,缓步走入殿内。
他目光直直地落在太后惨白的脸上,那眼神,陌生得让太后心头发寒。
“母后。”他开口,声音平稳,却不带一丝情感,“灵家罪大恶极,朕已将其尽数下狱,不日便会问审。这些年,辛苦母后为他们筹谋了。”
话音落下,太后如遭雷击。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皇帝,你听哀家解释!灵家对大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太后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忠心?”萧承胤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是对大周忠心,还是对母后你忠心?”
他没有拿出那些信,因为那会脏了他的手,更是对他身为帝王最大的羞辱。
“从今日起,母后便在慈宁宫静养,不必再为朝事操心。”萧承胤的声音不容置喙,“待风波平息,朕会派人护送您与宝林,前往景灵山皇家寺庙,为我大周祈福。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回京。”
这哪里是祈福,这分明是终身监禁!
“不!皇帝,你不能这么对哀家!哀家是你的母亲!”太后彻底崩溃了,她哭喊着,毫无仪态。
皇帝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点温情也消散殆尽。
“正因为您是朕的母亲,您才能去景灵山,而不是三尺白绫。”
说完,他转身,决绝离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太后瘫软在床榻上,失魂落魄。
许久,她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冲向偏殿。
永和宫被封,灵宝林也被移到了慈宁宫的偏殿看管。
“灵儿!灵儿你快起来!”太后冲到床边,摇晃着病体未愈,仍在昏睡的侄女,“快,收拾东西,跟姑母走!离开这里,去景灵山,只有去了那里我们才能活命!”
灵宝林被摇醒,一脸茫然,听闻要去景灵山,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我不走!”她一把推开太后,尖叫起来,“我哪里都不去!我要见皇上,我要去求皇上!我们灵家是冤枉的!”
“糊涂!”太后气得心口剧痛,“你以为你还能见到他吗?他这是要我们的命啊!只有离开皇宫,我们才有机会!”
“我不信!”灵宝林哭着摇头,她看着太后的眼神,充满了怨恨,“都是你!姑母,都是你!若不是你非要争,非要斗,我们灵家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是你害了我们!”
“你……”
太后指着她,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众叛亲离。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众叛亲离。
被儿子抛弃,被自己一心维护的亲人怨恨。
她仰头,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笑,笑着笑着,眼泪汹涌而出。
……
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深秋的风,带走了宫里最后一丝暑气,也吹散了灵家带来的血腥味。
太后病倒了,据说是真的病了,缠绵病榻,再未踏出慈宁宫半步。而灵宝林,则被彻底禁足,形同废人。
后宫像是被一场暴雨清洗过,表面上看起来,干净了许多。
瑶华宫内,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白若曦的肚子愈发大了,她正坐在暖阁的软榻上,耐心地教四皇子认字。
“这个字,念‘安’,平安的安。”
四皇子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奶声奶气地跟着念:“安……”
琳琅和春桃在一旁伺候,脸上都带着笑意。
安婕妤和惜容华联袂而来,看到这温馨的一幕,也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姐姐这里,真是后宫里难得的清净地了。”安婕妤坐下,感叹道。
惜容华抱着已经能坐稳的六皇子,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虑:“是啊,只是……越是清净,我这心里反倒越不踏实。皇后娘娘那边,最近也太安静了。”
自从太后倒台,皇后便成了后宫独大的存在。
她收养了五皇子,地位稳固,可这段时间,她却一反常态,既不找茬,也不拉拢人心,安静得有些诡异。
白若曦将一碟杏仁酥推到四皇子面前,这才抬眸,淡淡一笑:“暴风雨来临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她不是安静,她是在等,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将我们一击致命。”
她比谁都清楚,皇后这条毒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
与其被动地等着她来出招,不如……自己先将这池水搅浑。
夜里。
白若曦正在看书,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紧接着,心口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
“呃……”她闷哼一声,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
“娘娘!”春桃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她,“您怎么了?”
白若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捂着胸口,呼吸急促:“疼……心口疼……”
瑶华宫顿时乱作一团。
消息很快传到了养心殿,萧承胤连夜赶来,身后跟着太医院院判张远和一众太医。
寝殿内,白若曦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蹙,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张远上前,诊脉,查眼睑,看舌苔,一套流程下来,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回皇上,”他躬身回话,语气里满是困惑,“昭仪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异样,胎像也十分稳固。从医理上看,娘娘并无病症。”
“没有病症?”萧承胤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她为何会痛成这样?”
一众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皇后和几位妃嫔也到了。
皇后一脸关切地走到床边,柔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把本宫给吓坏了。”
白若曦适时地“醒”了过来,她虚弱地睁开眼,看着围在床边的一众人,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恐惧。
殿内气氛凝滞,所有人都看着束手无策的太医们。
一片寂静中,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惜容华。
她脸色发白,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嘴唇哆嗦着,看向皇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皇上恕罪……嫔妾……嫔妾只是觉得,昭仪姐姐这个症状,说不清道不明的,怎么……怎么跟上次五皇子中邪祟时,有些相似?”
她仿佛是无心之言,说完又立刻惊慌地跪下:“嫔妾胡言乱语,请皇上责罚!”
这句话,让众人都想起了那两个在永和宫搜出来的巫蛊娃娃。
厌胜之术!
这四个字,再一次阴魂不散地笼罩在后宫上空。
皇后的眼神,在听到这话的瞬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锐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皇帝的脸,则瞬间黑沉如墨。
上一次是五皇子,这一次,是怀着龙裔的白若曦!
巨大的愤怒和杀意在他胸中翻涌,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李德全!”
“奴才在!”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冰冷得像是淬了寒冰,“彻查后宫!给朕一寸一寸地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