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晨曦,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云和恐慌所笼罩。
宫人们跪在庭院中,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太医们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低声的交谈和汤药的苦涩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宫殿此刻的主旋律。
太后悠悠转醒,入目的便是床前一张张惶恐的脸,自己心腹嬷嬷惨死、心爱侄女病危的噩耗。
那股气血翻涌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撑着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而虚弱。
“皇上呢?皇上为什么还没来?”她一把抓住身边宫女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
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倚仗,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竟然不见踪影。
宫女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太后娘娘,皇上……皇上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派、派李总管传话,让您……让您好生将养,切莫动气。”
“好生将养?”太后怒极反笑,笑声凄厉,“我的人都死在哀家宫里了,他的刀都要架在哀家脖子上了,他还让哀家好生将养!”
这冰冷的回应,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心寒。
这是彻底的无视,是母子间情分断裂的明证。
她知道,萧承胤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的耐心已经耗尽。
“去永和宫!”太后猛地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哀家要亲自去看看灵儿!”
御书房内,气氛冷凝如冰。
李德全将慈宁宫的乱局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萧承胤。
皇帝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宫闱琐事。他手中的朱笔未停,只是笔锋愈发凌厉。
直到李德全说完,他才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片彻骨的寒意。
“传朕旨意,命太医院院判张远,亲自去为太后与灵宝林诊治。”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德全心中一凛,立刻明白皇帝的意思。“是!”
瑶华宫内,消息也传了进来。
白若曦正在用小银勺,一勺一勺地喂四皇子喝着温热的牛乳。
听到琳琅的回报,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李嬷嬷的死,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方沾染了兰贵人鲜血与秘药的手帕,是她送给这位太后心腹的催命符。但灵宝林的突然病危,却让她感到一丝意外。
她原本以为,皇帝会先从灵家外戚查起,慢慢收网,却没想到,他竟如此雷厉风行,直接对灵宝林下了手。
这手段,比她预想的还要狠辣,还要迅速。
她那日几句‘无心’的话彻底点燃了这位天子心中猜忌的烈火。
他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敲山震虎,也是在逼迫太后,看看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白若曦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很好,越是这样冷血无情的帝王,将来被她拉下神坛的时候,才会越痛苦。
“姐姐,宫里几位高位的娘娘都往慈宁宫去了,我们……”安婕妤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白若曦放下银勺,用帕子擦了擦儿子的嘴角,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衫,神色淡然:“自然是要去的。母后凤体抱恙,我们这些说妃子的,理应前去侍疾,以表孝心。”
她就是要去,要去亲眼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是如何在绝望与恐惧中,一点点被她亲生儿子的手段拖入深渊的。
白若曦带着安婕妤、惜容华等人抵达慈宁宫时,正撞见太后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要去永和宫。
“臣妾(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一众妃嫔跪了一地,白若曦的声音清冷而平稳,在这片混乱中,显得格外突出。
太后看到白若曦,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她死死地盯着白若曦那张平静美丽的脸,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是你!白若曦,是你做的!”太后指着她,声音尖利,因激动而全身颤抖,“是你害了李嬷嬷,是你害了灵儿!”
面对这歇斯底里的指控,白若曦缓缓起身,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无辜:“太后娘娘息怒,您说的话,臣妾听不明白。臣妾听闻您凤体不适,特来探望,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切莫因旁的事气坏了自己。灵宝林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定会安然无恙的。”
这番姿态,更让太后气血攻心。
她想反驳,想撕烂眼前这张伪善的面具,却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宫女扶住。
就在此时,太医院院判张远匆匆赶到。
他先行礼,而后道:“启禀太后,皇上有旨,命微臣前来为您与灵宝林诊治。”
太后一听是皇帝派来的人,这才稍稍安定下来,由宫人扶着,先行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内,一片愁云惨雾。
灵宝林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唇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擦去的血迹。
张远上前,悬丝诊脉,又仔细查看了她的眼睑与舌苔,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他心中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这脉象……绝非普通风寒或郁结之症。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速效毒药,不会立刻致命,却能迅速摧毁人的五脏六腑,使其呈现出重病垂危之相。
此毒无色无味,寻常太医根本无法察觉,更重要的是,他曾在内府禁药录中见过此物的记载。这是专供于皇室,用以处置一些不能明正典刑之人的秘药!
张远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是皇上!下毒的,竟然是皇上!
他退了出去,对着一脸期盼的太后,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道:“回太后,宝林主子是忧思过甚,心火郁结,又受了风寒,这才引发了急症。微臣开几副药,好生调理,当无大碍。”
幸亏李公公有提前交代。
太后将信将疑,但听闻没有性命之忧,总算松了口气。
张远不敢耽搁,立刻赶往御书房复命。
他刚走,一名玄衣暗卫便如鬼魅般出现在萧承胤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被封口的木盒。
“陛下,已从灵正清书房暗格中找到。”
皇帝挥手让李德全打开木盒,里面装的,是十几封早已泛黄的信笺。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展开。
那熟悉的、属于母后的字迹映入眼帘,内容却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清郎,见字如面。宫中岁月,度日如年,唯有忆及年少时光,方得片刻慰藉……”
信中的称呼,信中的情意,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砰!”
他手中的青瓷茶杯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的母后,大周的太后,竟然与一个外臣至今仍有私情!
巨大的羞辱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传朕旨意!”皇帝站起身,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即刻查封礼部侍郎灵正清府邸,其满门上下,无论老幼,尽数下入天牢!”
“将灵正清给朕押进宫来,朕,要亲自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