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洛奕那句话一直搁在心里,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回去后,他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手里握着茶杯,却一口也没喝,只是怔怔地出神。
良久,他忍不住转身对舒二妹嘀咕道:“你姐是不是太上心了?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替人家张罗,又是安顿又是租房的。虽说她心善,可这世道人心难测啊。万一以后柳童生飞黄腾达了,翅膀硬了,翻脸不认人,把你姐当初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反过来羞辱她,那可怎么办?”
舒二妹正坐在门槛上绣花,听了这话,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不疾不徐:“不可能。你还不了解我姐?她做事向来周全,从不感情用事,更不会轻易让人占了便宜去。她心里有数得很,从不留破绽。”
“可租房这种事,说白了就是人情往来。钱是出了,但没有白纸黑字,谁能保证日后对方记得这份情?”
童石皱着眉头追问,“那她到底留了什么后招?总不能光靠良心吧?”
“契约。”
舒二妹放下针线,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我亲眼看见的。租房子的字据,我姐特意叮嘱房东要写清楚,租金多少、期限多久、房屋状况如何,全都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她还让房东按了手印。她说,要是柳童生以后对我姐好,夫妻和睦,那这些钱就当是帮衬弟弟,一笔勾销也无妨。可要是他敢欺负我姐,蹬鼻子上脸,这些钱,一分不少,都得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童石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眉头仍未完全舒展。
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那要是他真考上了功名,当了官,手握权势,到时候不屑于理会这些民间契约,硬是赖账不认呢?一个平民女子,哪斗得过当官的?”
舒二妹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自信:“那更不可能了。你以为我姐只会做饭?她手艺这么棒,经她手做出的菜,连县太爷都赞不绝口。往后她接触的人,达官显贵、名门望族,肯定比柳童生多得多。随便找一个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出面说句话,谁敢不给面子?谁敢不还钱?”
童石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佩服之色。
他点点头,由衷说道:“这话在理。既然你姐什么都安排好了,思虑周全,那我也就放心了。不提别人,就说洛公子吧,要是你姐真受了欺负,以他的性子,肯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忙,绝不会袖手旁观。”
“今天我去租房子,正好碰上他。”
舒二妹一边继续穿针引线,一边语气淡淡地说道,“他站在巷口,看见我提着包袱走出来,还特意拦下我,语气酸溜溜地问:‘你姐对柳童生是不是太上心了?还没成亲呢,就这么为他操心,值得吗?’我都没理他,直接走了。”
舒二妹皱了皱眉,眼中掠过一丝困惑与无奈。
“这个洛公子啊,我真是搞不懂。你说他要是对我姐有意思,那按常理,怎么也该有点表示吧?哪怕是一句关心的话,一次特意的探望,至少该让人瞧出点端倪来。可他偏偏总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全,却从没有半分逾越。可要说他对我姐没意思吧,他又总在暗地里护着我姐,无论是陈家请她做菜,还是有人背后嚼舌根,他总会不动声色地替她遮掩、周旋。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不止舒二妹糊涂,洛奕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每每夜深人静时独坐书房,望着窗外月色,心头总会浮现出舒雅那清秀的面容。
明明知道他和舒雅之间有太多差距——他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后,而她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身份悬殊,家世天差地别。
可一听说舒雅要跟柳童生成亲,心里就莫名地堵得慌,像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甚至连茶饭都无味。
洛奕再怎么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对舒雅,确实是动了点心思。
那不是一时兴起的怜惜,也不是出于同情的关心,而是一种深埋心底、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情愫。
可理智又不断提醒他:他和舒雅,根本没可能走到一起。
身份、门第、家族期望,哪一样都不是他们能逾越的鸿沟?
这些心事,沉重而隐秘,他从未对人提起,舒雅自然一点也不知道。
自从被陈家请去做过一次菜后,舒雅的手艺便在县城里悄悄传开了。
那一桌“四喜临门”让陈老爷赞不绝口,连带着府中宾客也纷纷打听这厨娘是谁。
没过多久,消息便传到了其他人家耳中。
终于,一位姓邱的富户人家也上门来请她去做饭,言辞恳切,礼金也给得大方。
这次,舒雅没有独自前往。
她思量再三,决定把莫晨一起带上。
莫晨年纪虽小,但手脚勤快,学东西也快,且对厨房之事颇有兴趣。
舒雅想借此机会,带她多见见世面,学些应酬与技艺,也为日后铺条路。
临行前,她特意为莫晨整理了衣裳,叮嘱道:“待会儿到了邱府,手脚麻利些,别怕生,但也别多话,听我吩咐便是。”
上次在陈家,于大厨仗着自己有两个徒弟帮忙,便常常在食材的选用和处理上动手脚,暗中使绊子。
他故意将新鲜的食材藏起,换上品相差、甚至有些发蔫的原料,企图让舒雅在宴席上出丑。
更过分的是,他还唆使徒弟在调味时多加盐或少放料,破坏菜肴原本的口感。
然而这些小伎俩,在经验丰富的舒雅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她一眼就能看出食材被动过,也尝得出味道的细微偏差,每次都在关键时刻默默调整,化险为夷。
其实,舒雅一个人完全忙得过来,她的刀工、火候、配菜都已炉火纯青,根本不需要额外帮手。
但为了防止再有人在厨房里搞小动作,影响她精心准备的宴席,这次她决定带上莫晨一同前往。
莫晨平日里在酒楼的后厨做事,只专心料理自己负责的几道菜,对旁人事务从不插嘴,也不参与任何是非。
他性格沉静,做事踏实,从不主动打听别人的私事,向来是众人眼中最安分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