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麟伏在地上低着头,一张脸由于惊诧变得惨白。
太子殿下和昭华公主怎么会在行止院?他竟然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吴嬷嬷也满脸惊惶,显然眼前的形势超出了她意料之外。
趁着众人跪拜时,姜绾将彩蝶叫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宋麟没注意到她,跪在地上叩头道:“府中下人不懂事,惊扰了殿下,还请您恕罪!”
“看在元老夫人突发急病的份上,本宫不与你们计较这些。”裴玄淡声,“听府上家丁说,老夫人是被人投毒暗害,凶手可找到了?”
宋麟咽了咽口水:“…还没有。”
“老夫人当年跟着宋老将军,也是为大雍立过战功的,如今被人谋害,本宫不能视而不见。”
裴玄扫了院中人一眼。
“来人,把将军府上下搜查一遍,先从这个院子开始,一个人都不许放过。”
说罢,自己展开双臂,做出一副等待搜身的模样。
宋麟吓得忙道:“殿下真是折煞宋家了!况且您方才刚来府上,曾祖母是中午毒发的,本来就没有嫌疑的。”
裴棠冷哼一声:“姜姐姐是和我们一道入府的,那她也没有嫌疑咯?”
宋麟擦了擦头上的汗:“自然,自然。”
裴玄下令,众人不敢有异议,皆站在一旁,接受侍卫的盘查。
宋麟双眼盯着院中人,神色越发紧张。
“殿下!找到了!”
一侍卫突然上前,一手拿着包药粉,一手抓着个瑟瑟发抖的门客,朝着裴玄走来。
“这是从此人身上搜出来的!”
太医接过一看,大惊:“正是砒霜!”
吴嬷嬷猛地站了起来,朝着那门客扑去:“是你?是你害了老夫人!”
门客此时已经吓瘫软了,他万万想不到此事竟牵扯到了太子,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对着宋麟喊道:“少爷,救命啊!”
“闭嘴!”
宋麟大怒,一个箭步上前,右脚狠狠踹在了门客的心口上。
“你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枉我那么信任你,居然敢毒害曾祖母!”
宋麟是有武功底子的,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那门客被踹得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姜绾冷眼旁观,面色带着嘲讽。
谁都知道,这批白衣门客是宋麟的人。
自从执掌前院后,他打着为将军府谋划的旗号,日日与这些门客闭门密谈。
此时想撇清关系,晚了。
“是我识人不清,害了曾祖母。”宋麟满脸悲愤,捶胸顿足,“若是她老人家有什么事,我哪有脸活在这世上!”
“不,明明是…”
那门客缓过一口气,想爬上前来说话,却被身后人一把提了起来。
“怎么,你还想污蔑少爷不成?这几日我一直跟着少爷,他可从没指使你做这种事,我可以作证。”
说话之人身着白衣,长相算是清秀,正是毕沅。
吴嬷嬷留意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了眸子,没有说话。
“多谢殿下,为宋家捉住了内鬼,剩下的事就交给臣吧。”
宋麟先是对着裴玄恭维了几句,随即一声令下,那门客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地拖了下去。
“将军府的家事,本宫无意插手。”
裴玄朝着屋中望了一眼。
“老夫人的病情为重,着人拿本宫的令牌,去请太医院院正来。”
姜绾静静地站在一侧,并没有开口。
想来裴玄也看出了元老夫人病势的古怪,想要请太医前来查证。
“殿下,这…”
吴嬷嬷局促地站在一旁,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妥,只能紧张地朝着帘内张望着。
“吴嬷嬷。”姜绾突然开口。
吴嬷嬷正在走神,乍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吓了一跳:“夫,夫人。”
姜绾拿起桌上的那包砒霜,用指尖捻了捻,发现颗粒有些粗糙。
她曾听闻,有些制毒了得的手艺人,能将砒霜粉磨得细润如灰,这种砒霜撒在饮食中,极难被发觉。
而眼前这包,是最廉价的砒霜。
元老夫人为人谨慎,身边不乏亲信,鹿鹤堂的厨子下人也都是用了几十年的,宋麟就算要下毒,也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她要找到宋麟下毒的证据。
“祖母中毒前,可曾用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吴嬷嬷一愣,回忆起来:“早饭早茶都是小厨房备的,断不会有差错,老夫人不重口舌,平时便没有吃零嘴的习惯,喝了茶就去佛堂念经了。”
“后来呢?”
“后来…”吴嬷嬷皱起眉,“老夫人有心口闷的毛病,每日都要服用两颗保心丹,前些日将军出事,她更是不舒服,李大夫把过脉,嘱咐每日加服一颗,今日本来也是服三颗的,因着茶水不够,奴婢去添个水的功夫,她就突然晕厥了过去…”
说着,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难道是…不可能啊!那保心丹是李大夫亲手制的,老夫人用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问题。”
“是么。”姜绾挑眉,“那今日李大夫怎么没出现呢,难道是巧合吗?”
吴嬷嬷脸色一垮,快步走到内室拿出个瓷瓶,从里头倒出了最后一粒药丸。
“这是老夫人今日用剩下的。”
太医用帕子包着药丸,银针一试。
“果然,是有毒的!这砒霜粉研磨得如此细,揉在药丸之中,肉眼难以分辨,一看就是精心所制啊!”
“幸亏老夫人只用了两粒,若是将这粒也用了,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吴嬷嬷瞪大了眼睛,那惊诧不像是装的。
“李大夫每次都会一起送来五瓶。”她将其余未开封的几瓶拿了出来:“再验这些。”
太医依次试了,摇了摇头:“剩下这些都没有问题。”
吴嬷嬷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姜绾道,“有人很清楚老夫人的用药用量,算准了今日她会将这瓶用尽,便在最后三粒药中做了手脚。”
她捻起最后一颗药丸,眸光闪了闪。
“按着原本的分量,老夫人今日应该将这瓶药用尽,继而毒发,而剩余的几瓶保心丹都无毒,就算查也查不出是药的问题,到时,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吴嬷嬷反应过来,忍不住骂了一句:“好歹毒的心机!”
“祖母服药的细节,除了贴身的下人,只有李大夫知道。”
姜绾眼含笑意,瞥向宋麟。
“你可以问问李大夫,将这些事透露给谁了,这才让那人有了可乘之机,想出了这个计划。”
宋麟双拳紧紧捏着,脸上却没了血色,一双眼愤恨地盯着姜绾。
他往后退了几步,用眼神示意毕沅。
“对了,听说李大夫今日去城外出诊了,眼下这时辰也该回来了。”姜绾道,“为防意外,方才我已经让彩蝶带着府中侍卫去医馆了,很快,李大夫就会登门了。”
宋麟脸色一白。
李大夫是元老夫人的旧交,他收买不了,只能假借攀谈从中口中套话,从中了解了元老夫人用药的剂量。
那日李大夫来送药时,他以顾氏心口不适为借口,从李大夫那买了两瓶保心丹。
同一家医馆的药,外形和包装都是一样的。
他派人买了高价砒霜,制作了三粒有毒的保心丹装在瓶中,又计算了元老夫人的用药,到了今日,她瓶中的药应该只剩三粒,于是趁着早晨请安的功夫,将有毒的药替换了鹿鹤堂桌上那瓶。
外表一模一样的两瓶药,旁人根本看不出区别。
为保不被看出端倪,一早他特意将李大夫支走了。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元老夫人竟然没将药用尽,偏偏剩下了一粒!
李大夫不可能替他隐瞒,一旦将实情说出,众人很快就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宋麟手心冰凉,颤抖不止。
若是平日还好,将军府如今只剩妇孺病残,就算事情败露,又能拿他如何?
可眼下裴玄也在此,事情就难办了。
宋麟心跳如鼓,只能暗自对毕沅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撤离将军府,最好离开京城。
下毒一事尚且能辩驳,但毕沅的身份若是被发现,那他们才是真的完蛋了。
毕沅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这头,侍卫也带着李大夫赶到了。
宋麟面如死灰,正打算硬着头皮去应付时,屋内突然传来丫鬟惊喜的叫声。
“太好了,老夫人醒了!”
宋麟一愣,跟着众人快步进了屋中。
撩开帘子,床上的元老夫人脸色微微发白,气若悬丝的模样,瞧着十分虚弱。
但神智却很清醒,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裴玄。
“劳殿下费心了。”
元老夫人咳了两声,虚弱道:“老身还撑得过去,不必劳烦太医院院正了,夜色已深,惊动了陛下和娘娘就不好了。”
裴玄颔首,示意太医上前诊脉。
太医搭上脉,面色越来越困惑,半晌后才道:“殿下,老夫人的病势已经平稳下来了,只消好好休养,应该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裴玄扬眉,略有深意地看了元老夫人一眼:“幸而,有惊无险,您好好休息。”
后头的宋麟更是惊诧。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一清二楚,那砒霜量虽少,毒性却极猛烈,莫说三粒药,就算只沾染一点,也足够要了人的性命。
这老虔婆居然没事?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