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言,竟然给她写了一封信。
信上说事关她的身世,要她明日栖凤山的山脚下相见。
不用想,谢窈都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可既然是圈套,陆慎言又为何用她的字迹。
这倒更像是,他在提醒自己什么。
不过,不重要了。
确定陆慎言出现在安平侯府,太后和谢明安也有所勾结后,就到了结束一切的时候。
见谢窈看着信微微出神,忍冬连忙问:“王妃,信上说了什么?”
谢窈:“陆慎言让我明日巳时,独自前往栖凤山下,和他见面。”
忍冬:“此人之前算计王妃,阴险狡诈,王妃可千万不要去啊。”
“不,我非去不可。”
谢窈缓缓说道。
她立即叫来白蔹,吩咐道:“小白侍卫,今晚又要麻烦你了,这次不只是你,还得辛苦王府的兄弟们。”
太后以为能布下陷阱,除她而后快,殊不知,她谢窈,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陆慎言说了,要她巳时与她独自相见,却没有说,其他时候,山下也只有她一个人。
白蔹听完王妃的话,兴奋地前去安排。
谢窈又摸了摸忍冬的头发:“忍冬,你把王爷给我的刀鞘找出来,我发现,我的刀太丑了,还是配上刀鞘好看一些。”
忍冬热泪盈眶:“王妃,您终于发现这个问题了!”
自从少将军嫁给王爷,萧家老夫人,三房周夫人等人,挨个往扶光院送各种好看的衣服首饰,把少将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除了……
那把刀。
每次王妃穿得像个仙女,却提着一把缠着破布条,感觉还臭臭的长刀,真的很奇怪啊!
次日,谢窈前往赴约。
走之前,她本来想跟王爷说一声,不巧的是,王爷正在屋里推拿按摩。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谢窈告诉门外的白术:“我出去一趟,劳烦白侍卫在王爷推拿之后,跟他说一声。”
白术:“好的,王妃去做什么?”
“去杀人,很快就回来。”
白术:“???”
王妃为什么能把去杀人,说得像是去吃饭一样随便啊?
这靖北王府,到底谁扭曲?
*
栖凤山脚下一片树林,桃花绽放,草长莺飞。
谢窈远远地就看见陆慎言的身影,他银冠束发,穿了件朱红的襕袍,身姿努力挺拔着,看上去温润端方,但细看之下,嘴角和脖颈,有着细微的红痕。
陆慎言为了展现自己温润如玉的气质,甚少穿红色衣袍。
但他的官服,是红色的。
谢窈回想起前世自己临死前,被陆慎言关进柴房折磨时,他就穿着朱色官服。
一丝杀意,从谢窈眼底掠过。
陆慎言已经一无所有,她,也玩够了。
“窈儿,你不该来的。”
陆慎言看见谢窈,声音颤抖。
谢窈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抚摸着自己腰间精致华贵的刀鞘,嗤笑一声:“你又怎知,我不该来呢?”
陆慎言内心一动,紧张的心绪忽然松懈下来。
也是,谢窈任何时候,从不会屈服,也从没有输过。
他索性在旁边石凳坐下,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知道你的身世。”
陆慎言仰起头,看向远处高耸的栖凤山,山顶,有座熠熠生辉的宝寺。
“十八年前,长公主还没去雍国和亲之前,曾在成佛寺生下一个孩子,同时,先帝给接生婆下了一道旨意,不论男女,去子留母。”
谢窈攥着刀柄的手猛地一紧。
长公主和大将军有一段旧情,大将军十年前班师回朝,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成佛寺……
她想过陆慎言会在自己面前胡编乱造,却没想到,这话听起来,竟然像是真的。
谢窈深吸一口气,面上仍旧无波无澜。
陆慎言凝视着她,看出她眼中的漠然,还深藏着对自己的恨意。
他张了张口,回想起谢窈往日的所作所为,从前他不明白,为何谢窈要折磨自己,现在他却懂了。
恐怕自己说什么,谢窈都不会相信。
陆慎言的声音忽然低哑了几分:“谢窈,我做了一个梦。”
谢窈:“啊?”
“梦里,你回京后,拒绝了靖北王,成了我的妻子,而我家境贫寒,门第不显,让你走到哪里都被嘲笑……所以那日,安平侯那支箭,其实是我主动迎上去的。”
陆慎言的话语清晰而低沉。
梦里的他好恨,为什么那支箭那么巧,让他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废人,让他看见谢窈只想毁掉,让他想看着那张美艳精致的容颜,露出和自己一样痛苦的表情。
现在,他和梦里一样废了。
却也解脱了。
谢窈瞳孔微凝,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刀鞘:“的确是做梦,才会如此荒谬。”
她扯动唇角,如果陆慎言也重生了,这么说,他前世在自己死后,也死了?
陆慎言笑得苦涩:“是啊,太荒谬了。”
此刻,树林更深处,太后看着谢窈和陆慎言交谈,脸色越发阴沉。
江公公:“太后,奴才的人已经确定,谢窈的确是一个人来的,据说这个女人武功不错,想必这是她敢孤身前往的原因。”
“王爷这么护着谢窈,可她,仅仅因为陆慎言一封信,一句话,还真的来了,可见她对王爷的感情不过如此。”
太后盯着谢窈,眼中充满嫉恨。
“真想让王爷看见这一幕,不过,哀家不急,等杀了她,王爷自然会明白。”
江公公:“太后放心,奴才和大爷的人,已经彻底将树林包围,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太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哀家在宫里,等着你将谢窈的头,摆到哀家面前。”
说完,太后提前回了宫。
陆慎言还在对谢窈说自己的梦境。
“梦里,长公主找到一道先帝旨意,还找到当年的接生婆,可同时,文昌伯也发现了你的身世,他要我除掉你,用谢家庶女代替你被长公主认亲,但我拒绝了,我怎么可能杀了你呢,你是我的妻子啊!”
陆慎言的眼神变得偏执,扭曲。
他的声音渐渐抬高:“可是谢窈,你为什么要跟我和离,为什么?!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在一起不好吗,如果你不跟我和离,你不想逃出去,你就不会死,我……”
谢窈终于抬眸,眼底是压不住的戾气:“原来,这才说谢明安派人截杀我的真正原因。”
当时的她,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根本活不过那个冬天。
谢窈曾以为,谢明安是想谋取母亲留给自己的产业,才派人在她回谢家的路上,杀了她。
陆慎言通红着眼睛,压抑着声音嘶吼:“我没想过文昌伯会直接杀了你!你是长公主的女儿,是真正的李氏皇族,那庶女怎么配替代你——”
谢窈打断他,语气讥讽:“是啊,你没想杀我,你想把我折磨成一个跟你求饶的废人,等我被长公主认回去,你不就也摇身一变,成了长公主的女婿?”
从陆慎言的囚禁中逃出去,谢窈没有后悔过。
“一碗饭,吃三家,皇上,太后,长公主,你都想周旋利用,即便是在梦里,陆慎言,你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你自己。”
她早就看透了陆慎言的本性。
陆慎言用力擦拭眼角渗出的泪:“你说的对,可那不是梦,是我们的前尘,梦里,我这一生,没有遗憾了。”
谢窈:“我这一生,倒还有一个遗憾。”
陆慎言听懂了她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谢窈,对不起。”
他说着,话音刚落,忽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朝谢窈扑了上去!
谢窈早有防备,侧身轻松避开的同时,反手扣住陆慎言的手腕,轻轻一掰。
只听“咔嚓”一声,陆慎言的手腕再次断了。
她看见这条手腕深处,还有许多没有愈合的鞭痕。
这次,陆慎言强忍着疼痛,只闷哼了一声。
“我的遗憾是,之前,没亲手宰了你。”
谢窈顺着他的力道,将匕首,狠狠送进他的心口!
“噗嗤——”
陆慎言红色的衣袍,霎时间被猩红血液染成暗色,像绽放的妖冶花纹。
谢窈却觉得无趣,松开手。
陆慎言的身手,就是没有身手。
他突然发疯扑上来,是主动求死。
男子倒在地上,鲜血大口大口地从唇角溢出,他喘着粗气,唇角努力扬起笑容。
“能死在你手上,至少比梦里的死法,要……好得多……谢窈,我,我心甘情愿,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你的原谅……”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眼前,浮现出迷离而血色的梦境。
谢窈问:“梦里,你是怎么死的?”
陆慎言惨笑,嘴唇也被血色染成殷红:“被……靖北王抓住,被长公主活活烧死,慰藉你的在天之灵……”
那个梦里,带兵平乱的靖北王,因为发现了谢窈的尸体,意识到不太对劲后,顺势将他抓住。
文昌伯怎么骗得了长公主呢?很快,长公主也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听说,骁骑大将军和靖北王同时领兵进京。
长公主和大将军,甚至杀入太后宫中。
他被靖北王的长枪,钉在柱子上。
长公主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冰冷的泪,说道:“本宫要让所有辜负阿窈的人,都给她陪葬。”
一场燃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将一切罪孽烧成飞灰。
可谢窈,回不来了。
还好,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陆慎言喃喃道:“这样,窈儿,你就不遗憾了吧。”
欠她的,梦里他还不清,只能这辈子还给她。
谢窈垂下眸:“原来兜兜转转,替我收尸的人是他,替我报仇的人,也有他。”
陆慎言想到什么,忽然瞪大眼睛,语气激动了几分:“谢窈,你……你快走,树林里有埋伏!”
谢窈仍旧面无表情等他咽气,眼神没有一丝慌张。
陆慎言彻底放下心来。
“那个梦,如果能一直做下去,该多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微不可闻,黑色的眼瞳渐渐涣散。
突然,一群黑衣蒙面人从林中冲出!
“陆慎言,你真是个废物,拼了命,连靖北王妃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阴鸷,声音尖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