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接亲的队伍,到了。
“走吧。”
谢窈取过妆台上一柄绣着金丝牡丹的团扇,轻轻挡住面容,由忍冬和桑若二人一同扶起来,移步前行。
这身嫁衣用的是极好的云锦,走动时,锦缎流光,如同将云霞披在身上,又不会过于沉重。
至于凤冠上,更是镶嵌珍珠宝石无数,赤金缠枝的凤凰羽翼层叠,仿佛金辉流淌在乌发间。
走出屋之前,谢窈给了七两一个眼神。
七两微微低头,身影融入众多下人之中。
此刻,伯府正厅早已站满了宾客。
今日谢家和萧家宴请无数,加在一块,恐怕将文武百官都请遍了,只不过,大多有头有脸的都去了萧家赴宴,来谢家的,地位稍低一些,但比起冬至宴的时候,人数只多不少。
“都说文昌伯府的二小姐,从小在边关长大,不知礼仪,等会儿怕是再弄出笑话。”
“嘘,小点声,那可是健妇营的悍妇,如今得了长公主殿下的青眼,可不敢惹喽。”
“一个边境长大的野丫头,一个双腿残疾的王爷,倒是般配……”
“听说谢二小姐不得文昌伯喜爱,近来谢家屡屡出事,怕是都和她回京有关。”
话音未落,谢窈已经走出来。
众人忽然噤声,睁大了眼睛。
只见谢家二小姐背脊笔直,莲步款款,姿态从容,没有一丝怯懦,头顶的凤冠何其沉重,也不见她低头分毫。
穿过一重重门槛时,她凤冠上的流苏都不曾颤动。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宾客们,面面相觑,惊艳万分。
这哪里是不知礼仪?分明比京中贵女们还要端庄大气!
再看那一袭火红嫁衣,更衬得她如同九天鸾凤,明艳张扬似灼灼牡丹。
“姐姐。”
走到门口,身穿宝蓝色云纹锦袍的谢宴来到她身侧,唤了一声。
谢窈虽然用团扇遮着面容,但并不妨碍视线,看见他,微微点头。
谢宴凝视着她,眼中流露出清晰的不舍和复杂。
今天的姐姐,好美。
他深吸一口气,跟在谢窈身旁,余光扫过刚才几个乱嚼舌根的宾客,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刚才谁说了谢窈的不好,他都记住了。
等会儿,他就给那几人的饭食,加点料。
伯府正门外,身穿红衣的谢家二房小儿子谢成梁,领着两个小厮,拿香火点燃了六串大红鞭炮。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锣鼓礼乐声,围观的百姓都激动地捂住耳朵,大声议论着。
“这鞭炮,放了有足足两刻钟了吧!”
“来了来了,王府的接亲队伍,嚯,怎么那么多兵卒!”
“前几日靖北王府来送聘时的排场才吓人呢,听说是足足八十箱聘礼,把棠柳巷都堵住了,还是礼部尚书何大人,亲自来做的册封礼官!”
“排场再大有什么用?新郎官是个瘸子啊,难道要坐着轮椅来接亲吗?”
一个糙汉嗓门有些大,话一出口,恰好鞭炮声停了,周围都静了静。
他又连忙叹道:“想当年,靖北王是何等威风,打得西戎王庭俯首称臣,回京受赏时,又是多么英姿勃发,可惜现在……唉……”
还有人道:“再怎么样,谢二小姐也比还没婚嫁,就跟安平侯在寺庙厮混的谢家庶女强吧。”
“那样绝色的容貌,却要配一个身有残疾之人,到底谁更可惜?”
提到谢枝,众人都露出异样神情。
都是街坊邻居,谢枝往日的名声多好,如今就有多差。
“这伯府二小姐真是够可怜的,才八九岁就被文昌伯送去健妇营当童子军,闹得满城风雨,好不容易回京,又是嫁给靖北王。”
“小点声,好歹也是在伯府门口。”
各种声音落入谢窈耳中,有嘲讽,也有惋惜,大多是等着看笑话的。
她立在阶上,想起前世。
嫁给陆慎言的时候,这些讥讽大多是朝她而来,她并不在乎。
而这次,更多人怜悯嘲讽的是箫熠之,她心里却有一丝异样的不悦。
一阵风吹过,将鞭炮升起的白烟吹散。
众人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迎亲队伍出现了,最前头的,是两匹通体雪白,系着红绸的开道马,跟着一队披红挂彩的王府亲卫。
而靖北王,并没有坐轮椅,也没有坐在马车里!
他骑在一匹金朱鞍辔的墨色骏马上,身形挺拔如松。
谢窈握着团扇的手收紧,心头,忽然涌上一阵热意。
箫熠之一身正红绣金蟒的喜袍,腰束玉带,墨发金冠,桃花眸含着浅淡蛊惑的笑意,唇角上扬,望着自己的王妃。
他说过,迎娶夫人,是要骑马的。
阳光透过烟霭,驱散箫熠之身上森然彻骨的寒凉,给他镀了一层金身。
“那,那是靖北王?竟然生得这么俊!”
“靖北王怎么骑在马上,他不是双腿残疾吗。”
“双腿残疾,腰又没残疾,平时轮椅上都能坐,自然也能骑马,就是腿动不了,骑在马上应当是十分难受。”
谢窈微侧团扇,望着马背上的身影。
她想起那日,她问道:王爷能骑马吗?
王爷只回答了她一个“好”字。
原来,这就是那个字的含义。
靖北王后方,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才真正铺开。
一顶三十二抬的大花轿,出现在队伍中央。
花轿上雕满了鸾凤和鸣,牡丹盛开的吉祥纹样,四角裹有红绸,还挂着镶嵌东珠的鎏金铃铛,奢华至极。
花轿两侧,则是几百名腰佩长刀,步伐整齐的王府亲卫,后面跟着吹鼓手,送亲的嬷嬷。
仅这些佩刀亲卫,就让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更甚前几日送聘礼时的阵仗。
谢明安早已侯在门口,旁边是谢二爷与两名谢家耆老。
连谢老夫人,都换上一身诰命夫人的翟衣,由下人搀扶在旁边。
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好像完全看不出前些日子落水时的狼狈样了。
许素素站在众人身后,罕见穿了艳色,眼眶含着泪。
因为靖北王身份高贵,又身体有碍,谢家人自然不能像寻常人家那样端坐在厅堂,等新郎官向他们行礼。
这时,王爷骑着马,来到伯府门前。
只见换上红色锦衣的白术和白蔹二人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屈膝,拖住王爷手臂。
而他胯下的黑马,也极具灵性地弯曲两只前蹄,整体倾身。
王爷抚摸黑马的鬃毛,借着侍卫的力道,又顺着黑马方向,竟近乎与常人无异地从马背下来。
早有仆从推来挂着红绸锦缎珍珠宝石,今日分外喜庆贵气的豪华大轮椅,等在旁边。
箫熠之顺势坐下,端正从容。
白蔹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感觉王爷借自己和白术手臂时,力气极大。
只有他这等贴身侍卫知道,自从那日,谢二小姐询问王爷能否骑马之后,王爷回府,就日日在马场练习骑马,又训练从前军中的战马“玄霆”配合。
经过无数次磨合,今日才能在众人面前,如此从容稳当。
原本,白蔹看见王爷一次次上马,下马,骑马,甚至会从马上跌落摔伤,看着王爷残疾的双腿,是心痛的。
但渐渐的,他想起王爷自从受伤后,这两年死气沉沉的模样,再看见王爷骑马时眼里的光,他忽然感觉……王爷像是活过来了。
白蔹悄悄看向谢窈,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谢二小姐。
“王爷里面请。”
谢明安脸上堆着笑容,见箫熠之真的骑了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他忍不住心里又期待起来。
箫熠之虽然残疾,又是王爵,但今日毕竟是他与谢宴大婚,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他总该给自己这个岳父面子,行个礼吧。
何况,他特意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