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厂长,这几台机器都调试检修完了,您看需不需要再安排技术科的同志来验收一下?”
许知梨一边说着,一边用沾了机油的棉纱仔细擦拭着手指缝里的黑污。
她侧身指了指身旁一排静静伫立的织机,声音平稳清晰:“主要的齿轮组咬合间隙都调整到了标准值,磨损超限的轴承也已经全部更换,每台都做了半小时的空载试运行,声音平稳流畅,没有异常振动和杂音。”
阳光下的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那份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和技术自信,让一旁的白厂长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还验收什么。”
白厂长大手一挥,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信任和赞赏,“你许同志亲手调试的机器,精度比出厂标准还要高。我这心里啊,踏实得很,咱们这先进车间,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离不开你了。”
许知梨被这番直白的夸赞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下眼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谦逊地笑了笑。
“白厂长您太抬举我了,活儿是大家一块干的,老师傅们传帮带,钳工组配合拆卸安装,我也就是出了份该出的力。”
她说着,下意识地抬眼瞥向车间墙上那面有些褪色的挂钟,时针已悄然滑过四点,便收敛了笑意,语气转为告辞的利落。
“时候不早了,队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就不多耽搁,先告辞了。”
白厂长连忙点头,语气关切:“好好,快去吧快去吧,正事要紧,可别耽误了。对了。”
他像是刚想起什么重要事情,语气郑重了几分,“知梨同志,这次你可是帮了厂里天大的忙,这套进口设备要是真趴窝了,耽误生产订单,我这厂长都没脸去见局领导。”
“厂里开会研究过了,除了正常的检修补助,特地给你申请了一笔额外的技术奖励,一共一千元,回头就让财务科的小李给你送过去。”
许知梨一听,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落进了星子,璀璨生光。一千元!在这年头可是笔巨款,足够她和弟弟宽裕地生活上好一阵子了。
她连忙真心实意地笑着道谢:“哎呀,这……这真是太感谢厂里和白厂长了。”
“另外啊。”
白厂长话锋一转,神色更加诚恳,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我以纺织厂厂长的身份,除了这笔现金奖励,还能特批给你一个宝贵的工人名额。”
“是厂办公室宣传科的干事岗位,写写画画,清闲又体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看怎么样?”
许知梨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手,态度清晰而坚定:“白厂长,您这份心意我真是太感激了,不过,这份工作机会太珍贵,我恐怕……担不起,也不太合适。”
她的话语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却很明白。
她志不在此,广阔天地和未尽的“科研”之路,才是她的心之所向。
“哈哈,你这姑娘,实诚。”
白厂长非但没介意,反而朗声笑起来,更欣赏她了,“这是个工作指标,是厂里对你的奖励和心意。你要是自己暂时不方便来,这个指标也有效,你可以推荐信得过的、有能力的人来嘛。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道理你总懂吧?”
许知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她立刻从善如流地再次道谢,语气轻快了许多:“原来是这样,那我可就厚着脸皮,替可能的人选先谢谢白厂长的这份厚重心意了。”
心里却已飞快地开始盘算,这个名额或许可以给一直照顾原主姐弟、家境格外困难的邻居张婶家的女儿?或者……她脑海里闪过几个面孔,需要仔细权衡一下。
心里装着事,她动作麻利地收拾好那个半旧的工具包,将扳手、螺丝刀等归置整齐,拎起来便快步朝车间外走去,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盘算。
一会儿去供销社割半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晚上给弟弟做顿香喷喷的红烧肉,再焖一锅白米饭,小家伙肯定能高兴得多吃一碗。
她一路走得匆忙,心思全飘在了肉价、弟弟的笑脸和工作名额的人选上,竟完全忘了身边还有谢云策这号人的存在。
他就站在不远处和老工程师说着话,目光却一直若有似无地追随着她。
谢云策看着她那副全然沉浸在自个儿思绪里、脚下生风心无旁骛的模样,只得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得,这姑娘怕是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还在呢。
这么想着,心里竟莫名泛起一丝极淡的失落感,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细微的涟漪。
难不成在她心里,自己就这么没分量,连告个别都省了?
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转头对还在原地目送、脸上带笑的白厂长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再抬眼望过去时,只见许知梨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恰好一个拐弯,消失在厂区大路尽头的拐角,不见了踪迹。
谢云策失笑地摇了摇头,不再犹豫,迈开长腿,沿着她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阳光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步伐稳健而坚定。
“阿梨,等等我,你都忘了还有我了。”
许知梨听见谢云策的声音,猛地回过头,抬手一拍额头,脸上露出几分懊恼:“哎呀,光顾着往前走,真把你给忘了。”
她连忙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看着谢云策大步追上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梨,你这是把我给丢下了啊。”
谢云策走到她面前,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眼神却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许知梨脸颊微红,连忙解释:“不是故意的,脑子里净想着接安安的事,一时没顾上你。”
她拉了拉谢云策的袖子,“别生气嘛,等要接了安安,我请你吃供销社新到的奶糖?”
谢云策看着她慌张又带点讨好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哪还有半分委屈的样子:“好啊,那我可得多吃几颗,不然赔不上被丢下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