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舟有些诧异:“我老么?”
“不老么?”
方卿眠反问:“大学里追张婉舒的,都是二十出头的高富帅,还是有十八九岁的大一的呢,你要奔三,拿什么跟人家比?男人二十一枝花,男人三十豆腐渣。”
她说。
“那你呢?你三十岁,是什么模样?”
方卿眠想了想,回答:“我三十岁,就是三十岁的样子,四十岁,就是四十岁的样子,老了,丑了,腰弯了,长皱纹了,不要紧,接受每个阶段的自己,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美,是岁月沉淀的气质和人生的经历打磨的,我才不听别人说人老珠黄这样的话,我也对自己未来的模样充满了好奇。”
“你三十岁,是跟我结婚的第七年,若是早一些,我们的孩子五六岁,甚至七岁,那时候你还是很美,风华正茂,跟着孩子出去,别人说,呀,今天是姐姐带你出来玩啊。”
方卿眠被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陆满舟的下巴:“你长我六岁,我三十岁,你三十六岁,显老,不配我。”
“那我就说,是你贪图我的钱财,地位,才嫁给我的。老夫少妻,人家羡慕我。”
“没羞没臊的。”方卿眠捏了捏他的下巴。
“那你还生气吗?”他垂眸,吻了吻她的眉心。
“气,怎么不气啊。”方卿眠说道“指不定哪天,你就跟着别人跑了,我带一双儿女找你,堂上问罪。”
“你担心么?”他眉眼含笑,问他“担心有一天我不要你?”
“不担心。”她说“我们两都不是为了爱情,把一辈子搭进去的人,所以没了爱情,我们俩的生活还是会继续的,最多就是相看相厌,每天骂骂咧咧,悔不当初。”
“可是我担心。”陆满舟说道:“我担心有一天,你怨我,恨我,怪我,不理我,也不见我。”
方卿眠重复着他的话:“我担心有一天,你怨我,恨我,怪我,不理我,也不见我。”
“会吗?”她反问陆满舟。
“永远不会。”他说“那你呢?”
“我也不会。”她似乎无比的笃定。
“还想听琵琶么?”她问“换一首《虚籁》?”
她翻身,从房间的角落里拿出琵琶,坐在窗边,窗外雨已经停了,无星无月,微风刮起窗帘,在她身后,就像少女被风扬起的裙摆。
发丝随风而动,刮着她白皙的面庞,她大概调了音,带上义甲,《虚籁》比上次的《霸王卸甲》简单一些,她弹得很顺畅,陆满舟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她,且借佳人瞒青眼,出入红尘过几冬。(出自白玉蟾《华阳吟三十首》,引用原句“且将诗酒瞒人眼,出入红尘过几冬”,做改动。)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流淌,不知不觉,经过了春夏秋冬,荷尽菊残,无数岁月。
本以为找卫夫人的墨宝无望,只是没想到,谭春枝真的给方卿眠你找到了,约在了红楼,将东西给她。
方卿眠去得早,坐在一楼的散桌,窗户边,她要了一壶茶,两碟子点心,等着谭春枝。
“卿眠,路上堵车,我来迟了。抱歉。”
谭春枝捧着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于央的父亲正好收藏了一副,卖我一个面子,送我了。”
方卿眠笑:“多少钱,他开价,我不能让您欠人情,让他吃亏啊。”
谭春枝“嗨”了一声,说道:“欠什么人情啊,上次你有意帮我,我知道的,宋老开了几服药,我调养着,觉得还不错,没准没多久,就能怀上呢。”
谭春枝捂嘴笑“再说了,当年于央视第一名的成绩进得华艺,我虽说嫁人了,也不跳了,但好歹还在华艺任教,于家多多少少卖我面子。”
“成。”方卿眠倒是没有矫情:“那等您有好消息了,我给您封个大红包。”
方卿眠算了算,卫夫人的书法不算名帖,比王羲之柳公权的真迹差了一大截,市面上的真迹,估计也就二十万左右,她预备送谭春枝一张十万块的美容卡,等谭春枝怀孕,生子,满月,分批再送十万的礼金。
谭春枝笑:“那就接你吉言了。”
谭春枝上下打量了方卿眠一眼,笑道:“你年轻,跟陆大公子结婚了,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方卿眠害羞:“我跟他还早呢,宋叔叔说我身体不好,还要调养几年。”
谭春枝有些遗憾:“那可惜了,乘着年轻,身体好,生孩子不遭罪。”她话锋一转:“不过你跟陆大公子情投意合的,多过几年二人世界也好。”
方卿眠看着窗外的人潮,并没有什么闲情逸致跟谭春枝聊天,不过谭春枝倒是兴致很高:“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庞夫人的事吗?”
方卿眠点了点头:“记得。”
谭春枝讳莫如深:“我早跟你说,庞夫人是有喜欢的人的,但是庞家看不上,棒打鸳鸯,嫁给了陆正堂。”她压低声音:“后来我想起来了,你知道,她的情夫是谁吗?”
方卿眠微笑,听谭春枝讲八卦,其实她并不感兴趣,但还是附和着谭春枝,问道:“是谁啊?”
“宋承安!”谭春枝激动的握住茶杯“我记得当时,好像宋承安还送了庞青梅一对蝴蝶佩,后来庞青梅还回去了。”
方卿眠呆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她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颤颤巍巍的问到:“您这个消息,可靠吗?”
她怕得知真相,可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面对真相,倘若宋承安真的是庞青梅的恋人,那她之前的种种推测......或许都是错的,都不再成立了。
“我骗你做什么。”谭春枝说道“我前天跟赵太太打牌,说道这件事的,她人脉广,消息多,又爱八卦,当年的事,庞家隐瞒得很好,就没透出风声,但是赵太太当年还没嫁给赵先生的时候,有一次去庞家做客,碰上了赵先生。”
她说道:“庞老太太信奉佛教,托了赵先生去外地请一尊佛像回来,赵先生就是在庞家,认识的虞笙烟——也就是赵太太,这算是一段佳话了,庞老太太做媒,保了两人婚姻,所以啊,两人当年结婚,是在庞家办的婚宴。”
方卿眠凝神屏气,听得认真
“赵太太结婚,在庞家住了三天,宴请的人多了,鱼龙混杂的,庞青梅悄悄将宋承安带进了庞家,想当众表白,让庞老夫人承认这段感情,但是没成功,就被庞老夫人扣下来了。”
“那时候,宋承安已经有些名气了,在南方医学院当了讲师,但还是配不上庞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所以尽管庞青梅坚持,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谭春枝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冤孽啊。”
“后来呢?”方卿眠追问。
“后来庞青梅遇上了陆正堂,庞老夫人就将庞青梅嫁给了陆正堂,毕竟门第家世都匹配,而且陆正堂年轻也是一表人才。后来估计婚后两人就看对眼了,宋承安也从外地转到了宛市,挂靠在省中医院名下坐诊。”
方卿眠捏着水杯的手,不断地缩紧,一支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只觉得四肢冰冷,就像是泡在水里一样,没有办法呼吸,如果当年宋承安和庞青梅相爱,被棒打鸳鸯,而宋承安和陆正堂隔着夺妻之恨,宋承安根本不会因为所谓的“把柄”,而屈服于陆正堂的。
所以她之前猜测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方卿眠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神色,笑问:“您除了跟我讲这件事,还跟谁讲过吗?”
谭春枝摆了摆手:“这件事当年赵太太知道内部都不敢乱讲,庞家虽说如今搬到了外地,但依旧也算是高门大户,再加上陆家,我们牌桌上私下偷偷讲的悄悄话,不会傻到乱传的。”
谭春枝说道:“我今天跟你讲这个,就是想说,宋老啊,是真心把满舟当做自己的孩子疼爱的,日后你啊,嫁给了陆满舟,这个生育上的事,一定要慎重让宋老看,最好自己在外面找大夫,否则两个人串通,知道你身子不好,万一陆大公子以后变心了,或者有其他状况,拿着你不能生孩子的事,就戳你脊梁骨,逼你离婚。”
方卿眠惨白着脸,笑着谢过了谭春枝,付了钱,匆匆离开了红楼。
日光下,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赤裸的人,接受烈日的暴晒炙烤,被生生烤掉了一层皮,赤裸的,用血肉摩擦着地面,越来越矮,越来越小,走在无人的大街上,最后,衰竭而亡时,她已与粗糙的地面融为一体。
方卿眠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她并不确定谭春枝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毕竟赵太太跟苏文月亲近,万一她受人暗示或者故意传递错误的消息给方卿眠,方卿眠错信了,生出许多的麻烦来。
她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求证。
唯一的人,桑窈窈。
出租车停在方卿眠的公寓楼下的时候,正是下午,方卿眠焦急的上楼,敲了敲门,桑窈窈很快开了门,狐疑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方卿眠,脸色惨白,她一瞬间的慌神,预感有大事发生,她朝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将方卿眠迎进了屋内。
方卿眠冷声:“快走吧,来不及了,陆正堂已经知道你人在这了。”
“不可能!”桑窈窈尖叫出声“这几天我门都不敢出,他怎么会知道?”
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是不是你骗我,想乘乱逼我说出录像的下落?”
方卿眠你环顾四周,找出放在角落里的行李箱,拖到屋子中间,边拉开箱子边说:“录像我不要了,你赶紧走,否则陆正堂会要你的命。
”她抬头:“前几次你在剧组的意外,是我让张磊想办法制造的,目的是吓唬你,不过现在真的不一样了,陆正堂知道我找过你了。”
她仓促地将衣柜里的衣服塞进箱子里:“其实你的那个视频根本没用,只要陆正堂咬死了这件事,凭陆家的势力,这但证据根本没办法扳倒他,我本来想周全计划,然后慢慢想办法弄到这一千万,但是现在看来不行了,你得赶紧走。”
桑窈窈一瞬愣神,被方卿眠催促着收拾东西。
方卿眠见她不动,生气地扯着她的衣服走到了客厅的窗户边,楼下几个边角位,隐隐约约站着好几个人,这些人在这栋楼底下晃悠了很多天,桑窈窈时常能看见,只是如今方卿眠你这样一说,疑窦丛生,这些人确实很可疑。
“你不相信我,不要紧。”方卿眠从包里掏出一张机票和一沓钱“机票是今天晚上七点去闽江的,那里有明远你的分公司,你去了可以找负责人,我已经联系好了,钱我兑换成了现金给你,方便你应急,至于走不走,就看你自己了。”
桑窈窈行了,她半蹲在桌前,将钱收进包里,迅速地将自己的贵重物收好,方卿眠站在玄关处,看着桑窈窈,冷不丁的问道:“桑窈窈,究竟是谁指使你给我下药的?”
桑窈窈仓促收拾东西,根本没有抬头,语气充满了不耐烦:“都跟你说了我没给你下药,我神经病啊给你下药干什么?”
“那你给松月公馆送的东西?”
“我给陆满舟送的啊,我希望他看到了能惦记着我的好呢。”她说。
方卿眠愣住了,离心中的真相越近,她反而越害怕,害怕真相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此时此刻,就像是一把夹在她脖子上的刀,她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还是忍不住的抱有期待。
她问道:“需要我送你走吗?”
桑窈窈迟疑了一下,拒绝了:“离开之前,我想去见一个人。”
方卿眠没说话,静静地退出了公寓。
“我要见他,现在就要。”
“好,我马上到,等他过来。”
方卿眠没有完全的关上门,她站在门口,听见了桑窈窈的电话,失魂落魄地下楼。
她走在路上,回望点点滴滴,往事浮现在眼前,她不敢想,也不敢回头,现在,除了往前走,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