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宁华郡主,把陆奎砸得晕头转向,连怎么上的马车都不知道。
陆未吟居然成了郡主,还是有食邑的郡主!
不像陆欢歌的静贞郡主,光领个郡主头衔,半点福都享不着,还得困在奉心堂苦修。
这是真真正正的郡主,尽享尊荣,风光无限,而他刚刚,给她递了断亲书……
马车里,陆奎双手死死按在腿上,额角青筋虬结暴起,突突跳动,好似绷紧欲断的弓弦。
脑袋发胀,双耳嗡鸣,脑海中浮现出宣读完圣旨后太子那同情又无奈的目光,胸膛起伏得愈发剧烈,像是即将炸开一般。
砰砰砰。
车壁被砸出闷响,随行护卫疑惑看过去,下一刻,怒虎咆哮般的声音传出来,“来人,速去京营,把陆晋乾那个孽障给我叫回来。”
另一边,永昌侯送完太子折返回正院,众人已经散了,只有苏婧在这儿等他。
风很大,她却纹丝不动的立在院子里,玄色锦袄领口的银狐风毛将一张脸衬得愈发雪白冷峻,眸色沉得如同化不开的冻云。
“夫人。”永昌侯快步迎上去,将冰冷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拥着她往里走。
见到丈夫,苏婧紧绷的眉心松了一瞬,又很快蹙起,“侯爷,这一出,究竟是冲阿吟来的,还是冲侯府来的?”
永昌侯面色凝重,“不管冲谁,咱们都得早做打算。”
今日在宫中,皇帝太子昭王齐聚,另有内阁、御史台、兵部刑部各司主官,就陆未吟遭胡人伏击一事做最后定论。
自事情报上京都后,明里暗里的调查就一直没断过,今日天子金口拍板,胡人潜境意图不轨,陆未吟杀敌有功,应予嘉奖。
嘉奖有一百种方法,没想到居然是赐封郡主。
这封圣旨,不仅向天下人昭示了皇帝对永昌侯府的信重,亦将陆未吟继女的身份抬到了超出侯府小姐的位置,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两人迈进正厅,苏婧落坐,永昌侯望着妻子,带着几分深意问道:“阿吟可有心上人?”
苏婧没瞒着,点头,“有了。”
夫妻俩对视片刻,不用说透,永昌侯便已猜到是谁,坐到旁边无声叹息,沉思许久后起身,将手伸过去,“走,咱们去见见母亲。”
老太君回到万寿堂,手里的茶盏端到凉了也没喝一口。
见儿子儿媳过来,她将茶盏放下,让人换了热的送来,而后屏退左右,三人在一处谈了许久。
接完旨,整个永昌侯府,只有萧北鸢在为陆未吟当上郡主而欢喜。
卫时月虽然参不透朝堂上的弯弯绕,但也知道击杀胡人得来的这顶郡主华冠没那么好戴。
天色渐晚,朔风愈发疾厉,深灰云层厚重低垂,压得飞鸟绝迹。
千姿阁里,灯盏相继亮起,陆未吟坐在桌案前抄书练字,明黄圣旨就搁在案头上,卷轴周身被捏出深浅不一的褶印。
纤薄的唇抿成直线,随着笔尖而动的乌黑深眸凝冻成冰,自周身溢散开来的寒意比当下的深冬还要凛冽几分,连身上正红色的织金年服都跟着黯淡下来。
她算到圣旨是来传达嘉奖,却没算到是赐封郡主,还是宁华郡主。
原以为已经改变的轨迹,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折回去,与前世重合。
有了前世之鉴,她几乎瞬间勘破了皇帝的心思,他想让她当太子妃,以此为太子笼络到永昌侯府这个助力。
前世,因有胡部战乱,武将开始受到倚重,所以皇帝盯上了她这个新封的镇国大将军之女;而今生,战事未起,太子在南州雪灾一事上出了差错,皇帝要为他纳贤,又盯上了她这个永昌侯的继女。
有了她,便可拿捏母亲,永昌侯爱重母亲,势必会受其影响,再潜移默化的归入太子阵营。
再者,皇帝应该对她确有那么几分真心的赏识,所以才没有去打萧北鸢的主意。
抄完一篇,搁下笔,陆未吟紧绷的唇线松了松。
这么看来,倒也不是全是坏事,至少帮阿鸢挡了一劫。
而且皇帝对她的赏赐越震撼,对胡部的动作就会更大,她猜测,很可能会出兵伐胡。
但不管怎样,东宫那个火坑,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跳了。
让尖尖将圣旨和练字的纸都收起来,陆未吟绕过桌案,走去软榻时不自觉的朝后窗瞟了一眼。
刚坐下,端起茶还没喝,外面传来说话声,紧接着采柔挑帘进来。
“小姐,二公子三公子和四小姐来了。”
陆未吟想起来,明日是元宵,萧南淮萧西棠必然会安排休沐,今日下值就直接回府了。
她起身出去,将人迎到厅里。
“阿姐,你还没歇着呢。”萧北鸢声音清脆,像只欢快的黄鹂。
萧家兄弟俩归家后,先后去向祖母父亲问了安,知道陆未吟已经回府,惦记着她的伤势,想过来探望一二,又思及天黑,便把萧北鸢一并叫上了。
采柔采香奉上茶盏,四人各自落座。
萧南淮先问了陆未吟的伤势,又恭喜她荣封郡主,神态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只是人瘦了不少,下颌轮廓变得十分明显,显出几分清冷来。
一双眼睛也深了许多,像是藏了心事,倒是和当初的萧东霆有些像。
陆未吟刚答完,萧西棠就急着问道:“那你现在成了郡主,是不是就要搬出去住了?”
“啊?”萧北鸢急了,“为什么呀?”
萧西棠“啧”了一声,“郡主自然得住她的郡主府啊!”他列举了几位郡主,“你看看,人家哪一个不是有自己的郡主府?”
萧南淮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闻言,眸光倏地一暗,似有万般思量飞快闪过,又迅速恢复正常,投向陆未吟的目光只剩下好奇。
萧北鸢顿时变成霜打的茄子,肩膀垮下去,小脸皱成一团,“阿姐,真的吗?”
怪不得大家接完圣旨之后并没有很开心,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别听他瞎说。”陆未吟笑着安慰,“圣旨上并未赏赐府邸,这便是恩准仍居本家的意思。只不过依照礼制,我这院子应该会扩一扩,另开通街门户。”
前世在将军府便是如此。
听她说完,萧北鸢立时转忧为喜,跑过去抱住她肩膀,亲昵的挨在一起,“只要阿姐不搬出去,怎么扩都行。”
反正侯府够大,有的是地方!
陆未吟不搬出去,萧西棠心里也高兴,面上绷起眉眼逗妹妹,“等她单独开了门户,咱们见她就得递拜帖等通禀了,可不像现在这样说见就能见。”
不等萧北鸢作出反应,陆未吟拉着她的手抢先说:“别人都不用,就他,让他一个人等通禀。”
萧北鸢乐得大笑,连声说好。
萧西棠端着茶盏,故作深沉的摇头叹息,“出去一趟,把良心都给跑丢了,亏得我……哼!”
之后的话,萧西棠没说完,但陆未吟心里清楚。
萧北鸢同她说过,萧西棠休沐回家,得知她在南州受了重伤,当即便要回京畿卫告假奔赴南州,最后因为萧东霆大婚在即,才被永昌侯给拦下了。
得兄如此,是她的福气,这份情谊她永记于心。
于是陆未吟又笑着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以后三哥来,提前让人知会一声,我好去门口迎你。”
萧西棠还是哼,唯有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实在压不住了,便转向萧南淮,本想随便聊点什么转移话题,思绪一转,还真想起个事来。
“对了二哥,年前有一回我去御林军办事,想着顺道看看你,何尧说你告了五日假,你上哪儿去了?”
之后几回见面,不是大哥成婚,就是过年,他一直没想起来这事儿。
萧南淮低下头喝了口茶,如常道:“哦,一位外地同窗成婚,邀我去喝喜酒。”
“这样啊!”
萧西棠随口应答,很快又逗萧北鸢去了。
察觉到陆未吟的目光,萧南淮坦然回望,陆未吟笑意不减,若无其事的与之闲聊起来。
萧家四个孩子,她与萧南淮相处最少,因此少了几分亲近,但她没有忘记,这个温和亲切的二公子始终以礼相待,还曾出面维护,从来不曾冷落过她半分。
前世陆欢歌说萧南淮染指继妹,初时确实觉得有些怪异,可转念一想,萧家这么多人,谁又得过陆欢歌一句好话?
好与不好,皆得她自己去感受分辨,因此对萧南淮,她并不曾生出芥蒂。
四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夜已深沉,萧南淮这才带着弟弟妹妹告辞,免得扰了陆未吟休息。
采柔跟着尖尖一起进来伺候清洗更衣,陆未吟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母亲来过,只是见他们聊得正开心,就没进来。
“小姐,方才星扬也来了一趟。”采柔递上一张字条。
陆未吟看过后,将纸条捏成团攥在手心,心口狠狠震了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已经决定借潜境一事出兵伐胡,镇胡部不轨之心,扬大雍国威。
而且此番出兵,皇帝点明要讨伐乌桓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