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柔看着甜甜和态度坚决的青书,莞尔一笑,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既然青书先生执意不收,甜甜你又觉得受之有愧,那我们不如这样……”
“今日这些营收,暂且不入私囊,先作为铺子的公账存起来。待到月底盘账,扣除成本之后,盈余的部分,我们再按事先说好的份例来分,如何?”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却不容置疑地看向甜甜,特意强调道:“不过甜甜,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当初我们三人合力重整这弄影铺时便已有言在先,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你在此处付出的心血和辛苦,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届时该是你的那一份,你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推辞了。否则,岂不是寒了出力人的心?”
甜甜看着夏月柔真诚的目光,又瞥了一眼青书,知道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圆脸上露出一抹认真的神色,“好,夏姐姐,我听你的,到时候我一定拿!”
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努力地把铺子经营好,才对得起这份信任和厚待。
夏月柔见她答应,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铺子里略显空荡的货架,柳眉微蹙,“眼下最要紧的,是补货,这几日卖得太好,许多俏货都见了底。我需得尽快再采买一批原料回来加紧调配才行。”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对甜甜和青书嘱咐道:“这一去恐怕得要一两日工夫,铺子里就暂时交给你们二人照看了,若有熟客来问,也好生解释一番,请他们耐心等待新品。”
甜甜和青书闻言,俱是点头应下,“我们知道了。”
夏月柔又仔细交代了几句日常琐事,这才拎起随身的小包裹,匆匆离开了弄影铺。
随着铺门被轻轻合上,弄影铺内,骤然只剩下甜甜和青书两人。
夕阳透过窗纸,在空气中投下朦胧的光影,尘埃在光影之中缓缓飘动。
方才人多时不觉得,此刻独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悄然弥漫开来。
甜甜下意识地抬眼,恰巧青书也正将目光从关闭的店门转向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陡然对上。
“嗡”的一下,甜甜只觉得一股热意瞬间冲上耳根,脸颊也隐隐发烫。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本就十分整洁的桌面,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她能感觉到青书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移开。
甜甜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没话找话地说道:“那个,青书先生,您……您真是厉害。就那么几个主意,就让咱们铺子起死回生了。”
她这话是由衷的敬佩。
青书正拿起鸡毛掸子,轻轻拂去货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甜甜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转过身,双手托着腮,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继续问道:“可是,我总觉得,以您这样的大才,以前是做过大事见过大世面的,如今却要您屈居在我们这小小的脂粉铺子里,忙这些琐碎生意,会不会……会不会觉得太委屈,太大材小用了呀?”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几分试探和困惑。
青书拂尘的手微微一顿。
他转过身,看向甜甜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丝毫杂质的眼睛,摇了摇头,神色甚至带着一丝释然,“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声音低沉,“事实上,像现在这般日子,或许才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
“啊?”甜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子,追问道,“您的梦寐以求,就是……就是在铺子里卖胭脂水粉吗?”
青书被她这问题逗得唇角微扬,转头看向了她。
暮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柔和。
他看着甜甜那一本正经求解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带着几分真诚,轻声道:“重要的,并非具体在做何事。”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甜甜因好奇而微红的脸颊,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而是……与何人一同做,身处何种境况之下,心安之处,方是吾乡。如今这般平静安稳,无需算计,已是极好。”
甜甜听着他的话,起初还有些懵懂。
但当他那句“与何人一同做”轻轻落下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怔怔地看着青书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
和她一起打理铺子,让他觉得安心吗?
想到此,甜甜顿时觉得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目光躲闪着,不敢再与青书对视。
她猛地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青书先生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对她有那种意思?
他定是随口一说,是自己会错了意!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她“腾”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倒身后的凳子,声音也刻意拔高了些,带着不自然的急促,“啊,时辰也不早了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明日我们再来看看铺子,好好整理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着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就要往门口冲去。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闩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青书的声音:
“甜甜。”
甜甜脚步一顿,一点点地转过身,对上了青书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已完全转过身,正静静地望着她。
那双平日里总是清冷沉静的眼眸,此刻在渐浓的夜色中,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让她看不懂,却又莫名地心慌。
“你……”甜甜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还有事吗,青书先生?”
青书看着她那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奈。
他缓步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铺子本就不大,他几步便走到了甜甜面前。
距离近得甜甜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如同雨后青竹般清冽的气息。
“你还不明白吗?”他低声问道,声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
“明……明白什么?”甜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却抵在了微凉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她仰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青书,心脏狂跳,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那张无措的脸。
见自己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甜甜却还是一副懵懂不解的模样,青书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有些话,看来不说得再明白些,这个迟钝的丫头是永远不会懂了。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甜甜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时,甜甜浑身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青书更紧地握住。
“甜甜,”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专注,“其实,我们见过。”
甜甜的大脑还在因为手被握住而一片混乱,闻言下意识地喃喃回应,“我知道啊……是你,是你救了我。”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他。
青书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是那一次。”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后来的很多次,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都见过。”
甜甜彻底怔住了,忘记了挣扎,只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你说什么?”
青书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他看着她,“你每次去城西给王婆婆送绣活,路过茶楼时,我常在二楼的窗边。你去集市买针线,和卖菜阿婆讨价还价的样子,很可爱。你坐在王府后院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样子,我也见过……”
他每说一句,甜甜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两人就这般站在紧闭的铺门后,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淡香,和一种莫名的甜稠得化不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