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云棠正准备假寐片刻,屋外便传来一道通报声。
通报声清脆响亮,“小主子,云妤小姐来了。”
云棠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挥了挥手,“让人进来吧。”
不多时,云妤便慢慢走了进来。
他走至云棠面前时,朝着她微微欠身,云棠这时才坐直了身子,好奇地看着她问,“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也不需要请安。”
云妤面上有些犹豫。
见她如此模样,云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有什么便直说吧,怎么还犹犹豫豫的。”
云妤低垂着头,眼神略微有些闪躲。
她心下想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最终深吸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姑祖,妤儿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多关注这些事情,也清楚小姑祖有自己的考量,也或许是妤儿想多了。”
见她铺垫这么久,云棠心下反而更加好奇,面上的小表情也认真了许多。
云妤顿了顿,“鹤轩弟弟和云微妹妹的事,妤儿知道一点,但是近段时间通过和鹤轩弟弟的相处,妤儿总觉得他心思不简单。”
“若是小姑祖不多加注意,日后可能会给小姑柤带来不好的影响。”
云棠眉眼微微上扬,顿时来了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妤说:“如今一起上学下学,难免会碰在一起,虽然鹤轩弟弟目前看着没什么坏心思,但是他确实很容易被人挑唆,小姑祖也没有时常关注到他,他更是危险。”
云棠轻点了点头,“难为你有这个心思。”
云妤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云棠的脸色,见对方似乎并没有不悦,心下这才稍微安定了些。
在来之前,她便想着,若是小姑祖根本不愿意听她这番说辞,到时她又该怎么办。
可没想到,小姑祖的反应,远远超过了她想象中的模样。
如此,至少证明自己说的话,小姑祖是有可能听进去的。
既然她如今在国公府住着,又是因为小姑祖而进的国公府,那她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便一定要提前告诉小姑祖。
云棠原本慵懒倚在榻上的身子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屋内熏香袅袅,她看着下方垂首恭立的云妤,抬了抬眼。
“你再具体说说。”
云妤被这语气激得心口一跳,知道小姑祖是真正听进去了。
她仔细想了想,组织着言语,生怕漏掉任何细节,反而她显得搬弄是非。
“是前两日的事了。”云妤的声音放得更轻,更缓了些,“那日讲学,鹤轩弟弟因文章释义与夫子见解不同,争执了几句。夫子……夫子或许言辞严厉了些,说他浮躁急进,根基未稳便好高骛远。”
“鹤轩弟弟当时便涨红了脸,却未再争辩,只低头认了错。我们都以为这事便过去了。”云妤说到此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谁知……谁知下学后,他并未立刻回去。我因遗落了一支笔在学斋,返回去取时,恰巧看见他正将一小罐桐油,悄悄倒在夫子每日必经的那段木阶上。那处光线暗,平日便有些湿滑,又被他刻意做了手脚……”
云棠的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未出声打断。
云妤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心中惊疑,却不敢当场出声,只得躲在一旁,次日,夫子如常经过那里,果真脚下一滑,猛地摔了下去!”
“他年事已高,这一摔非同小可,额头当即磕在地上,人当时便晕厥了过去。”
“我看见……看见鹤轩弟弟脸上,并无多少惊恐慌乱,反而嘴角极快地弯了一下,像是得意,又像是解气。虽然只是一瞬,很快就换作了惊慌失措的模样,但我确信没有看错。”云妤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
“后来云璋闻讯赶来,一面急忙安排人请郎中救治夫子,一面查问,得知是鹤轩弟弟所为,便将他叫到一旁,说他此举岂是君子所为,险些酿成大祸。”
“鹤轩弟弟当时听着,却颇不以为然,只低声嘟囔辩解说……”云妤顿了顿,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重复,“‘谁让他那般说我?不过是个老腐儒,摔便摔了,没了再换一个更识趣的夫子便是。何必大惊小怪。’”
说完最后一句,云妤悄然抬眼,快速觑了一下云棠的神色。
只见小姑祖面沉如水,眸色深得看不见底。
她的指节在案几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
云妤不敢再多言,只默默静立着。
良久,云棠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冷意,“这些,你都记得清楚?”
云妤郑重地点点头,“妤儿不敢妄言,字句属实。事后越想越是后怕,鹤轩弟弟他……他似乎并不觉得此举有何严重错处,心思之冷硬,与平日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妤儿思来想去,觉得绝不能隐瞒,定要禀报小姑祖知晓。”
云棠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方才那点闲适慵懒荡然无存,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分。
她缓缓转过头,视线投向侍立在一旁的青鸢。
“青鸢,”她的声音平稳,“学堂里近日可有此类风声传入耳中?”
青鸢与身旁的青果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与惊疑。
青鸢上前一步,屈膝恭敬回道:“回主子,学堂那边风平浪静,并未有任何异常消息传来。夫子先前告假也只说是感染风寒,需静养几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想来,此事是被有心人彻底压下了,封锁了消息。”
云棠闭了闭眼,指尖用力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冷冽的清明。
“去请。”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莫要惊动旁人,就说我有些学问上的疑难,想向夫子请教。”
“是。”青鸢立刻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间静得可怕。
云棠不再看云妤,只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妤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约莫一炷香后,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青鸢率先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清瘦,步伐略显迟缓,额角处还能看到一块未完全消退的青紫色淤痕,被花白的头发稍稍遮掩着。
他走到厅中,朝着云棠的方向便要躬身行礼,“小主子召见老朽,不知有何吩咐?”
“先生不必多礼。”云棠抬手虚扶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青鸢,给先生看座。”
“不敢,不敢,小主子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夫子连连摆手,神情有些拘谨。
青鸢已利落地搬来一个绣墩,放在夫子身后,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先生请坐吧,主子问话,您坐着回便是。”
夫子这才忐忑地坐了半个身子。
云棠并未绕圈子,直接开口,目光落在夫子额角的伤处:“听闻前些时日,先生不慎摔了一跤?如今身体可大好了?”
夫子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角的淤青,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无奈的笑意,“劳小主子挂心,已经无大碍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眼神也不济事,那日雨后阶滑,一不小心便……唉,真是让主子见笑了。”
他语气相当坦然。
云棠看着他这般神情,心下已然明了。
这位老夫子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自己那一摔是遭了人算计。
她沉默片刻,目光微转,落在旁边的云妤身上,不经意递过去一个眼神。
云妤接收到示意,心脏猛地收紧,她知道这是小姑祖要她当面陈述。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对着夫子福了一礼,声音虽轻却清晰,“夫子容禀,您……您可知您当日摔倒,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在台阶上倾倒了桐油,才致使您滑倒受伤?”
夫子表情一僵,愣愣地看着云妤,又下意识地看向面色沉静的云棠,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半晌,他才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声音都苍老了许多,“这,云妤小姐,此话……此话当真?怎会如此,何至于此啊……”
他喃喃着,像是问云妤,又像是问自己,最终却只是又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竟低声说道:“许是云妤小姐看错了?或是那桐油本是意外洒落?应当只是老朽自己不小心,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云棠心下微微有些讶异。
她方才本以为对方只是不知晓而已,可如今看来,对方的回答和这副表情明显就是猜测到了此事就是人为,也猜测到了背后的人是谁。
但他竟然还选择为那人开脱。
“主子,鹤轩小公子毕竟在您这院子住着,外人看来,您便是他背后的人,所以大多人是不敢欺负小公子的,夫子恐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将此事隐瞒下来。”见夫子模样拘谨,苦笑着,青鸢眼睑微垂,不自觉往云棠身边挪了一步,凑近她耳边轻声地说道。
云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不过,她当初之所以将云鹤轩和云薇要到自己院子里来,便是看中了两人年纪尚小,早日教导,不至于成为他们娘亲当初的模样。
可如今云鹤轩这做法,若真是他做的,这和他娘亲又有何区别?
同样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样的睚眦必报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