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衡之眉头依旧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在青鸢身上。
“小姑姑年纪尚小,身子骨正是娇弱的时候,也最是需要精心细致的照顾。你们在身边伺候的,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多多留意她的饮食起居,万不可有丝毫懈怠。”
“小厨房那边,务必让他们多费些心思,变着花样做些清淡可口、又滋补有益的吃食,务必让小姑姑能多吃些进去。若有什么需要,或是小姑姑再有哪里不适,无论大小,必须立刻来回我,明白吗?”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
青鸢深知国公爷对自家小主子的爱护之心,连忙恭敬地再次福身,郑重应道:“是,国公爷的嘱咐,奴婢谨记在心,绝不敢忘。往后定会加倍细心伺候小主子,时时留意,若有任何情况,必定第一时间禀报。”
云衡之见她态度恭谨,心中的焦虑稍缓,微微颔首,挥了挥手道:“嗯,你是个稳妥的,下去吧,好生伺候着你家主子。”
“是,奴婢告退。”青鸢低声应道,缓缓退出了兰香居后,这才加快脚步,去追赶早已离开的云棠。
与此同时,京兆府大牢最深处。
阴冷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仅有高处一个小小窗口投下一道微弱的光线。
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稻草。
周景看着有些憔悴,往日里的锦衣华服换成了寻常布衣,但比起牢房里的人,已是天壤之别。
他费力地通过铁栏的间隙,看向蜷缩在角落草堆上的那个人影,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青青,叶青青?你怎么样了?”
那团人影动了一下,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抬起头来。
露出的那张脸苍白如纸,沾满了污渍,原本清秀的眉眼此刻写满了痛苦。
她身上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布料颜色晦暗,上面沾着污秽。
散乱的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
她艰难地辨认着不远外的那人,干裂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发出了一道极其嘶哑又相当微弱的声音,“周……周景哥哥?”
周景满脸难受地看着眼前的人,心中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他之前确实拿了对方许多银钱,但看到此时对方这副模样,依旧不忍心。
况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声周景哥哥了。
这称呼,还真是久违。
进入京兆府之后,他便花了些许银子,让人把自己和青青关在一起。
总归都是在府衙里,只要不出去,那些给他行方便的人,也不算是违背上头的命令。
这一次,是他低估了那小娃娃的本事。
否则,凭借他的本事,他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就栽倒了。
他叹了口气,赶忙往前两步,伸出手,一张脸抵在铁杆处。
“青青,你快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了。”他朝着叶青青招了招手。
叶青青听到周景的呼唤,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在了一起。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又带着几分焦急的脸庞,眼眶不自觉又湿润了些。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咬着下唇,尝试往前移动着身体。
可每动一下,那破烂衣衫下掩盖的伤口便被牵动,带来一阵阵剧痛,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阵抽气声。
虽然已然痛到不行,但她还是强忍着,用手肘支撑很是潮湿的地面,一点一点地朝着周景的方向挪动。
身后,在晦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道浅浅的拖痕,混合着草屑和污渍。
这段短短的距离,叶青青却觉得异常漫长。
当她终于蹭到周景身边时,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
她虚弱地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周景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他急忙蹲下身,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穿过间隙,一把握住了叶青青那只搭在地上的手。
触手之处,冰凉、粗糙,甚至有些黏腻。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只手不仅脏污,手背上更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暗红色鞭痕。
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还微微红肿着,甚至有一两道深的,还能看到模糊的血肉。
指尖一片淤紫。
周景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怒火窜了上来,“他们……他们竟然还敢对你私自动刑?京兆府的人怎么敢!”
他花钱打点,就是想要见到叶青青。
却没想到叶青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受了这样的苦楚。
叶青青的手被周景握着,她抬起头,泪水混着脸上的污迹滑落,在脸颊上冲开了两道浅浅的泪痕。
她的声音比方才稍微清晰了些,但依旧有些虚弱,“怎么不敢?自从我入了这不见天日的牢狱,谁还会把我当人看?踩低捧高,不过是寻常事……”
她喘了口气,眼中的恨意快要溢出来,“但这一切,都怪那个云棠!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步步紧逼,揪着不放,我叶家何至于此?我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周景哥哥,我好恨……我好恨啊!”
她反手紧紧抓住周景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凄厉,“她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就能定人生死,断人前程?凭什么?”
周景看着她这副悲惨的模样,心中念头飞转。
他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用力回握她的手,顺着她的话附和道:“是啊,谁能想到,竟然能栽在了这么一个孩子手里。她心思之深,手段之狠,远超常人想象。”
叶青青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懊悔,“是我轻敌了,太小瞧了她。本以为不过是个仗着家世胡闹的小主子,没想到……步步都是她的算计。我,我也是着了她的道,这才……唉!”
叶青青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一时并未深想周景为何也会在此处。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叶青青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困惑地看向虽然穿着布衣,但明显并未受过刑,只是神色有些憔悴的周景,哑声问道:“不过周景哥哥,你怎么也进来了?还能来看我?”
她记得周景之前虽与自家有婚约,但当时的她看不上对方,早就已经退婚,之后更是鲜少往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京兆府的大牢最深处?
而且,他似乎行动并未太受限制?
周景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愤怒,重重地捶了一下地面,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云棠!”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不甘,“我原本只是想设法营救你,至少打点一下,让你在狱中少吃些苦头。谁知……谁知竟不知怎么被她察觉了,她便罗织罪名,诬陷我与你叶家案子有牵连,甚至买通人证,硬是将我也扯了进来。”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真是个重情重义却反遭陷害的倒霉蛋。
“她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不仅不放过你,连任何想要帮你的人都不放过,我一时不察,便也着了她的道,被投入这大牢。幸好……幸好我家中还有些关系,花了大力气打点,才能暂时保住自身,还能来看看你。”
他深情地看着叶青青,“青青,如今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个云棠,心肠歹毒,权势又大,我们若想有一线生机,必须同心协力才行啊。”
叶青青听完,原本稍稍平复的恨意再次被点燃。
她完全相信周景的话,认为他是因为想帮自己才被云棠那个恶毒的小丫头陷害至此。
一时间,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死死抓住周景的手,声音虽然嘶哑,却透着一丝决绝,“对,同心协力,周景哥哥,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云棠,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一定!”
周景听着叶青青的话,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紧紧回握叶青青的手,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青,”他声音低沉,“听到你这样说,我心里真是又痛又……你知道吗?其实,这么久了,我心里一直忘不了你。”
他心下冷哼,若不是听说叶青青进来突然,说不定还有体己银子藏匿着。
指望着从她这里套出点真金白银的消息,好填补他如今的亏空。
他一脸痛苦,“虽说当初你我婚约不再,但我对你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
叶青青此刻身心俱疲,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周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景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仿佛只是随口关切地问道:“只是……青青,你如今这般境况,着实让我心疼。你进来之前,府中的银钱细软,还有那些得用的下人,都是怎么处置的?”
“总得有些打点,让你在里头少吃些苦头啊。若还有信得过的旧人在外接应,或是哪里还存着些体己,我也好想办法周旋一二,总不能让你一直这样下去。”
他问得看似关切无比,全然是为她打算,实则心跳微微加速,耳朵都竖了起来,生怕错过叶青青回答的一个字。
叶家豪富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肯定有藏得隐秘的私库或者只有核心子弟才知道的密处。
只要问出地点,等他出去……
叶青青闻言,眼神却瞬间黯淡下去,面上浮现出一抹苦涩。
她摇了摇头,声音更加嘶哑无力,“周景哥哥,别提了,叶家,叶家当时其实也没几个现银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