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琰视线在云衡之身上转了一圈,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慢悠悠地道:“国公爷坐得速度倒是挺快。”
云棠小脑袋转了转,看了看一本正经的云衡之,又看了看一脸神色莫名的景华琰,黑亮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
这些可都是后世流传了百年的经典,任谁听了开头,怕都忍不住想听个结局,更何况是眼前这些从未听闻过的人呢?
云棠清了清嗓子,在其他几双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又简单讲了几句后续。
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后来被唐僧救出,保护他去西天取经,路上遇到各种妖魔鬼怪……
眼看又要说到一个精彩打斗的桥段,云棠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到最后干脆直接停了下来。
“然后呢?那个姓唐的知道那个女娃是妖怪变得了吗?”夏月淑忍不住追问。
青鸢也眼巴巴望着云棠。
云衡之虽没出声,但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云棠却打了个哈欠,小手揉了揉眼睛,“唔……不想讲啦……今天说了好多好多话啦……”
她小嘴一瘪,大眼睛扫过围着的众人,“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呀,做太多事是会很难受很难受的,你们也要替我想一想。”
她说着,身子软软地往一旁一靠,眼皮耷拉着,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模样。
看着她这副小可怜样,再想想她确实讲了许久,声音都带上了沙哑,众人还想继续听下去的心情瞬间淡了不少。
夏月淑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催促。
青鸢更是心疼地低下头。
云衡之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
景华琰低头看着瞬间变得软绵绵的小团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放得极柔,“好,不讲了。既然棠棠累了,便歇着吧。”
他又低声安抚了几句,见云棠确实眼皮有些打架,便小心地将她抱起,交给旁边候着的青鸢仔细抱着安顿。
景华琰起身,目光在云衡之等人身上淡淡扫过,只微微颔首,便带着随从离开了棠华院。
*
东宫。
景华琰坐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云棠讲那石猴故事时眉飞色舞的小模样。
他端起茶盏,垂眸望着茶盏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罕见的兴味。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奇特的小女孩?
更奇特的是,他发现自己最近看到御花园里开得最新鲜的花,会想着折一枝给她插瓶。
尝到御膳房新研制的精巧点心,会下意识吩咐留一份给棠华院送去。
甚至得了番邦进贡的稀罕小玩意儿,第一个念头也是棠棠会喜欢这个么?
这念头来得自然而然,等意识到时,连他自己都微怔了一下。
下一瞬,景华琰指尖在桌案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只化作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与此同时,国公府后院。
周秋兰面色苍白的倚靠在床榻边,看着不远处站得笔直的王婆子,“这里就只有你我,说的话也没其他人知道,你就同我说说话,又能怎么样?或者你就说说你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情,我听着,也是可以的。”
“您别说,有趣的事情,最近倒是真有一件。”王婆子压低了点声音,“就奴婢那老家,前些日子传回信儿,说是有户人家的闺女,落了水,救上来后,人虽然是醒了,可那性情和说话的做派,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神秘兮兮地看了眼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声音这才稍微大了一些,“原先多老实巴交一姑娘啊,现在可好,伶牙俐齿,主意大得很,还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怪话。”
周秋兰神情微微一顿,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竟然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王婆子说得更起劲了,“那姑娘家里人都吓坏了,疑心是撞了邪祟。后来请了个游方的高人,那高人绕着姑娘转了三圈,手里铃铛摇得哗哗响,就说这是典型的邪祟入体,被邪祟给占了身子。说他做场法事就能把邪祟赶走。”
“然后呢?”周秋兰眼神专注了些。
说到这儿,王婆子也来了兴致,她猛地一拍大腿,“那高人烧了几道符,喷了几口水,神神叨叨折腾了大半宿,嘿,说来也奇,第二天,那姑娘就真好了,又变回原来那老实样了,您说神不神?”
“邪祟……入体?”
周秋兰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
她猛地抬眼看向王婆子,眸子里闪烁着一抹异样的光。
“王婆子,”周秋兰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老家那个高人……可还在?还能找到他吗?”
王婆子被她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和眼神看得一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呃……这个……听老家亲戚说,那高人做完法事就走了,不过好像留了个落脚的地方……您……您找他干啥?”
听此,周秋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
她微微垂下眼睑,声音带着一丝凄楚。
“我……我还能找他做什么?不过是……心里实在不安罢了。”
她抬眼看向王婆子,眼圈似乎都有些泛红,“王婆子,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说。我,我后悔啊!”
她轻叹了口气,“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跟小姑奶奶过不去呢?明知她是国公府的金枝玉叶,是大哥的心头肉,我还那样做……唉!”
“可,可我就是觉得奇怪啊。”突然,周秋兰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王婆子,你也是生养过孩子的。寻常三岁半的小娃娃,话能说得这般利索吗?能懂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吗?她进国公府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婆子,“你说,这会不会,会不会也跟你老家那姑娘一样,落了水,醒来就换了个人?被那……邪祟占了身子?”
王婆子被她这大胆的猜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低下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接。
周秋兰见她不语,心中却更笃定了两分。
她面上立刻换上一副全然为云棠着想的语气,“王婆子,你别害怕,我不是要害谁,我是担心小姑奶奶啊,她才那么小,若真是被什么不干净的邪祟入了体,占了身子,那……那多可怕?对她自己,对国公府,都是祸事,我这心里,日夜难安呐!”
她身体微微前倾,“你想想,若是能把那高人请来,悄悄瞧一瞧。若真是……也好及早驱除,让小姑奶奶恢复本真,平平安安长大。若是我多心了,那自然最好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周秋兰紧紧盯着王婆子闪烁不定的眼睛。
“这事若办成了,你可是国公府的大功臣,国公爷知晓了,定会重重谢你。”
“到时候,别说赏银,就是让你拿着银子,风风光光回老家养老,再不用在府里看人脸色辛苦操劳,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王婆子喉头滚动了一下,攥着衣角的手紧了又松。
后半生衣食无忧,颐养天年的诱惑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太大了。
她沉默了一瞬后,迟疑地小声问,“可这样,对小姑奶奶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吗?万一……”
“能有什么影响?”周秋兰立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那高人是有真本事的,你老家那姑娘不就好好的吗?做法事只是为了驱邪,又不是害人,退一万步讲……”
她声音放缓了一些,“就算最后发现是我多心了,那高人白跑一趟,你也不过是跟现在一样,继续在府里当差罢了。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差吗?可万一成了呢?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王婆子沉默着,胸口剧烈起伏。
良久,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那奴婢,就想法子……去打听打听?”
周秋兰见她终于松口,苍白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喜色,忙不迭地补充道:“好,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把人寻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念你的好,到时我定多给你些银钱傍身。”
“奴婢先谢过二夫人。”王婆子立刻躬身,脸上堆起感激的笑,声音也透着一股子热切。
然而,待她退出周秋兰的屋子,转过回廊,脸上那点感激和热切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心底冷笑,“自身都难保了,还在这儿给我做许诺,空头银钱,也得你有那个本事拿得出来才行,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她脚步顿了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脚下方向猛地一转,径直朝着棠华院快步走去。
到了棠华院门口,王婆子规规矩矩对守门的青果赔着笑:“烦请姐姐通传一声,浆洗上的王婆子,有要紧事求见小姑奶奶。”
青果进去片刻,便出来传话:“主子让你进去回话。”
王婆子心头一紧,忙整了整衣襟,低着头,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屋内,云棠正歪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大眼睛半睁半闭,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
青鸢在一旁轻轻打着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