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妍上前一步，抬手捏住郑映萱的下巴，迫使坐在木板床上的她看向自己。
“郑映萱，你该不会觉得，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我一点都不知情吧？”
郑映萱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沈徽妍，你到底想说什么？”
“几个月前，谢谌在城外赈灾，我一起出城施粥一事，想必你一定比我印象更加深刻吧？”
盯着郑映萱寸寸发白的面容，沈徽妍的话还在继续：“一次刺杀不成，你生怕被我发现蛛丝马迹，又亲自登门试探于我。”
“当然了，你这个人一向聪明，不会对我无缘无故地下杀手。”
她骤然收紧瞳孔：“你之所以要杀我，是担心我嫁给谢谌后，有了宁阳王府和长公主府的相助，说不定真会发现你们做下的孽......”
“不......”郑映萱咬着牙想挣脱沈徽妍的手。
可这双看起来柔弱无骨的手，此刻却像是铁钳一样，牢牢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
沈徽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郑映萱，你的意思是，你帮着郑秋实为买卖从军名额一事而做的杀人灭口的事情，你不知情？”
“还是你怂恿了郑秋实和江之境一起延误军情，导致八万将士尽数战死边关一事，你不知情？”
“亦或者，你们害死我沈家十几个将士只是觉得我沈家手握兵权太久，我祖父数次影响了你们的联盟，才导致......”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见郑映萱满眼惊慌，沈徽妍不耐地甩开了手。
失重后的郑映萱没来得反应，整个人都倒在床板上。
可她还没来得及问沈徽妍，又听见沈徽妍的声音满是冷漠和恨意：
“你倒是对你的祖父一片忠心，但你那祖父为了活命，可是将你招了个彻底。”
生怕刺痛不到对方，沈徽妍转身重新盯着她看，冷嘲道：“否则，你们的这些秘密，我又如何能知道？”
郑映萱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
晴天霹雳，不外如此了。
祖父，怎么能如此......
“忘告诉你了，郑秋实和江之境所犯之罪，已经经过刑部和大理寺的复核，且陛下已经下了旨意。”
“判，江之境和郑秋实，在菜市口行凌迟之刑。郑家和江家所有家眷，全部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高墙上，有一处四四方方又小小的窗口。
外面日头正好，阳光从小窗口直射进昏暗的牢房之中，形成一道光柱。
光柱中有着不计其数的小颗粒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着，旋转着，顺便夹杂了沈徽妍一字一句的话，一路飞出窗口、离开牢房、飞向天空，直至送到那些故去的人的耳中......
“嗡”的一声，郑映萱整个人都蒙住了。
竟，这么快吗？
那她呢？
太后将她认作义女，她是否免于被流放？
“表面上，是你的祖父郑秋实十恶不赦。实际上，这个十恶不赦的人不只有郑秋实和江之境两人，还应该加上你，郑映萱。”
沈徽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周身气场全开：“郑映萱，你的生死，现在可无人能顾及了。”
“想活命，你只能答应我的条件。”
郑映萱咬紧下唇，垂下眼眸，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可她越是如此，沈徽妍就越是能猜到，她动摇了。
“凌迟之刑，明日午时会在菜市口行刑。”
“郑家和江家共计一百多人，都要在场观刑结束后，立即起程出发前往流放之地。”
“郑映萱......”
沈徽妍一手提起裙摆踏出了牢房的门，只留给郑映萱一个背影而已。
“明日天亮前，是要跟着一起被凌迟，还是一起被流放，由你自己来决定。”
“咔嚓！”
牢房的门，在沈徽妍离开后，重新被落上了锁。
郑映萱呆呆地看着牢门，心下满满都是不甘心。
怒急之下，她却哭不出来，反而还能冷哼着笑出两声。
“输了......”
“我筹谋多年，竟然输给了沈徽妍......”
还输得如此的一败涂地。
答应她吗？
等着被流放，然后在流放之地蛰伏，期待有朝一日重新回京复起吗？
可没有了太后的帮助，郑家和她想要重新回京，谈何容易？
若是不答应沈徽妍，那明日菜市口的行刑台上，便会多出她这么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残害忠良的恶女人。
且不说凌迟之刑根本是她受不住的痛苦，单说行刑时要将衣裳剥尽，都是她难以面对的事实。
可以死，可不能让她这么毫无尊严地去死。
她的骄傲，不容许她这般在百姓的唾沫中死去......
第二日，艳阳高照。
八九月份的天，早晚间已经多了许多的凉意。
可是白日的时段，依旧炎热十足。
这个夏季，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饶是如此，也抵挡不住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刑台边上，面容上或是震怒、或是愤慨。
若非今日行的是凌迟之刑，只怕很多百姓都要控制不住冲上去将那两个跪在刑台上的人多打上两拳。
“我还以为，四年前那一战，是敌军太可恶了，才导致我们的常胜将军尽数战死在沙场，连具尸骨都没有。”
“是啊，谁能想到，杀死我们将士的人不是敌军，而是自己人！”
“这简直就是畜生！沈老将军带着儿孙们保家卫国，这些畜生竟忍得下心来痛下杀手！”
“可怜沈府被留下的老弱妇孺，如今得知真相，不知心里该是何等的痛苦。”
“这一次，多亏了小王妃够机敏，竟然能不畏强权找到证据，为自己的家人和八万将士报仇雪恨！”
“听闻，沈家长孙沈大公子的血书，如今被陛下好生供奉在紫光阁中，让后世能记住这些忠烈！”
“咱们陛下，是明君啊！”
“陛下是明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百姓们山呼着‘万岁’，由前往后，像是浪潮一般，一重又一重地跪下。
坐在刑台上的韩现眸色微微颤动，忍不住回眸望向不远处茶楼二楼上的窗户。
那里，正坐着沈徽妍。
及其无论如何也要过来亲眼见证这些豺狼被行刑的过程。
如今，他们的眼睛，就是沈家十二个忠烈的眼睛。
阴阳两隔，沈家全部人都要亲眼见证这份迟来的正义。
老夫人和大家一样，眼眶发红，显然和他们一样一夜未睡。
失去家人，本就是肝肠寸断、挖心掏肺一样的痛。
现下得知他们的家人竟不是寻常地战死在沙场，而是在饥肠辘辘、疲惫至极、毫无援军的情况之下，死在迷茫中、亦死在他们即便是死也要以身躯护着国门的忠诚上。
老夫人拉住沈徽妍的手，哭到泣不成声。
“小九.......”
“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秦氏更是心疼女儿，眼泪不住往下落：“傻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
几个婶婶立时表态：“一家人就该同进共退，哪怕同生共死，也无怨无悔！”
沈徽妍想笑一笑，可一想到祖父他们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战场之上，连具尸首都无法送回来，她的心就痛到无法呼吸。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并非单枪匹马，有许多人都在帮我，尤其是陛下，深明大义，此事才能得以顺利......”
如此豺狼，只她一人去砍杀就好。
她的家人们，一个都不能再少了。
这句原本用来让家人放心，没想到却引起了误会。
老夫人用帕子擦拭去眼泪后，扭头看向今日一早就登门的谢谌。
望着谢谌，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小王爷也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能帮着她的孙女办好这么一件大事，足以说明谢谌为人端正、人品高尚。
沈徽妍嫁她，至少不会受窝囊的委屈。
谢谌立刻上前，一把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我们是一家人，同进共退。”
“沈家要做的、小九要做的，便是我要做的。”
这句话，他发自内心，诚意十足。
得来了沈家许多人赞赏的眼神，却得不到沈徽妍的一个回眸。
沈书仪狐疑地蹙起眉头，看了看谢谌，又瞧了瞧自家姐姐。
随即，才和沈循安眼神对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不对劲。
“时辰已到！行刑！”
韩现的签令牌一落地，执行凌迟刑罚的人立时开始对着郑秋实和江之境开始动手。
封闭的匕首才刚刚入肉，两人同时惨叫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却咬牙切齿道：“这才一刀而已，比起战场上将士们的伤，算什么？”
“就该让他们和将士们一样，先饿上几天，在行刑！”
“就是！就这，都算便宜他们了！”
......
比起百姓们的义愤填膺，被强行摁着围观的郑家人和江家人却瑟瑟发抖，一个个的都不敢抬头去看，只敢小声哭着。
陛下此番震怒，特意点明凌迟时间为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里，江之境和郑秋实要接受数千刀的刑罚，算是极尽痛苦的死法了。
沈徽妍望着刑台上不断哀嚎的两人，袖中的拳头却越拧越紧了。
如此，都不及祖父他们当时所承受的万分之一的痛苦和煎熬！
于是，她将视线落在了围观的江家和郑家的家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