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后,文帝才放下手上的朱笔:“小九来啦。”
“德子,赐座。”
沈徽妍没有推辞,而是直挺挺地跪在文帝面前。
“小九,你这是......”
她眼底满含泪水,却倔强着不让眼泪落下。
“陛下......”
看到如此令人心疼的一幕,文帝哪里还能坐得住?
他起身,亲自来到沈徽妍面前,想将她扶起来。
“起来说话。”
沈徽妍摇着头,双手将血书捧至头顶处。
不知为何,方才还能忍住的她,此刻在看到文帝眼底的心疼后,恍惚间就好像见到了她的祖父,眼泪就这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这种心痛直接就能将她整颗心击碎,叫她体无完肤,肝肠寸断。
文帝一愣,看着她双手所捧着的白布,依稀间猜到了什么。
他颤抖着手接过白布,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将军在临死前的求助信。
战场上,没有笔墨纸砚,但身为将士的他有的是一身铁血。
可就是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好儿郎,要用自己的血来写下这一封为数万将士求救的血书。
孤城粮绝,箭尽援残。将士沥血,跪乞天兵。三日不至,恐全军俱殁。
可是小将军到死都不知道,这份血书根本没有被送到陛下面前,而是尘封了近四年之久,陛下才得以见到。
没有粮草、没有援军,数万将士,不论品级高低,就这么死守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个将士倒下......
文帝的心,被寸寸撕裂,似能透过这份血书,看到战场上的惨烈。
她在穿越前,曾是中将。
她带过的兵不计其数,却比谁都爱她手下的兵。
所以,在看到这份血书时,她第一念头就是想要把江之境和郑秋实千刀万剐了的念头。
“逆臣.......”
“逆臣!!!”
文帝勃然大怒,可手上依旧小心翼翼地拿着血书。
“朕要活刮了这群畜生!以告慰八万将士、和沈家忠烈们的在天之灵!”
说罢,他起身回到案后:“德子,立即宣韩现觐见!”
德公公抹去眼角的老泪,看向沈徽妍时的眼神更加慈爱和心疼了。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花玲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竟还敢和郑映萱同流合污想杀她......
德公公忙不迭地往外走,让小徒弟以最快的速度将才刚刚被陛下任命为刑部尚书、且出宫没多久的韩现找回来。
御书房内,沈徽妍亲眼看到,文帝双手捧着她大哥的血书,留下了眼泪。
“小九,好孩子,快起来。”
文帝亲自将她扶起来,“你放心,证据确凿,这一次,他们谁也跑不了!”
“朕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沈徽妍抬手抹去眼泪:“臣女,多谢陛下隆恩!”
此处,她的自称是‘臣女’,而非微臣。
文帝的心更痛了。
“小九,你承担的,实在太多了......”
文帝一直知道,沈徽妍是个有主意、且行事有目的的人。
可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将这么大的众人全部抗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边要为大军、为父兄们报仇,一边还要为他这个皇帝分忧,为百姓办事。
沈徽妍摇头:“只要是能为八万将士们报仇,小九做什么都不累。”
文帝轻轻叹息一声,随即满目都是愧疚:“是朕不好,给你拖后腿了......”
“朕的许多妃嫔们、大臣们对你不安好心,太后对你亦是想杀之二后快,就连朕那混账儿子,都如此伤害你......”
“小九,你给朕一些时间,等朕派去的人找到那小畜生,一定让人将他押到你面前,随你处置!”
“陛下,您认真的吗?”
即便元恪犯下轻薄她的错误,可他毕竟是文帝的儿子。
沈徽妍会有这样的疑问,在文帝看来,也很正常。
可文帝无法告诉沈徽妍,他根本就不是元恪的父亲。
元恪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真是他儿子,早就被他打断了腿。
“怎么?小九不信朕吗?”
沈徽妍摇头:“小九不是不相信您,而是......”
“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
震怒过后,文帝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底的那道光却依旧亮着。
“那,花玲珑......”
沈徽妍故意欲言又止,文帝伸手将血书折叠整齐后,才冷声道:
“她也该死。”
“可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
文帝的眼底,满是冷冽的杀气:“朕,还要留着她办件事情。”
能让文帝在这个时候露出这样的神情,沈徽妍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太后。
是的,上次时间过后,文帝一直还没有对太后出手。
这一次,想必是要将这些恶势力连根拔起了。
当天夜里,江之境就被韩现待人绑进了刑部大牢,单独关押起来。
江家余下几十口人,全都被关押起来,等候陛下最后的处置。
两日后。
昏暗的牢房内,沈徽妍一步步往深处走。
直到狱卒将一处牢房的门打开后,她才顺势进去。
牢房中的人听到动静,抬起了那张蓬头垢面的脸。
见到来人一身光鲜亮丽,郑映萱咬牙切齿:“沈徽妍!”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沈徽妍垂下眼皮,“不至于。”
“你的笑话,还不值得我特意跑这一趟。”
面对沈徽妍,郑映萱依旧满心不服气。
在她的心里,她和沈徽妍一样,都是家里培养出来的女子,凭什么沈徽妍什么都能得到,而她却要落到这个下场。
“不是来看我笑话?”
郑映萱冷哼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来救我的。”
原本只是一句她用来呛沈徽妍的话,没想到抬眸一看,沈徽妍竟真的没有反驳。
可她受不了沈徽妍这样似笑非笑的神情,尤其看向她的眼神,明显就是在看一个手下败将。
这让她如何能忍:“沈徽妍,你到底什么意思?”
“和你方才说的差不多,我今天来,的确是来给你送活路的。”
“你会有那么好心?”
别说从前的沈徽妍不会,现在的沈徽妍在得知她和元恪密谋后,怎么可能再轻易放过她?
“还是有一点的,不知道郑姑娘要不要?”
狱卒殷勤地搬来椅子,沈徽妍满身闲适地坐在上面。
随即,又有人奉上茶水,对着她笑得十足谄媚。
沈徽妍越是春风得意,郑映萱的心里就越是痛恨。
如果不是手脚都被锁上了镣铐,她宁愿和沈徽妍同归于尽,也不想看着沈徽妍在她面前臭显摆。
“沈徽妍,别装神弄鬼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徽妍嘴角带着嗜血的笑意,看起来有几分骇人:“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户部尚书江之境,故意延误军情,是沈家军尽数战死的主要原因之一。”
看着郑映萱寸寸苍白的面色,沈徽妍心中半点快意也无。
有的,只是浓浓的不甘心。
这些人的生死,岂能和祖父、父亲、叔伯、哥哥们,以及那八万将士相提并论?
杀了他们,都是便宜他们了。
“江之境及其几十个家人和你们郑家一样,全部被关在刑部的大牢中。”
“不......”
郑映萱慌张至极:“这不可能......”
江之境说过,东西被他藏在极为隐秘的地方,绝无可能被找到。
但沈徽妍此刻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是在诈她。
此事若是真的,但凡江之境一死,那她和江之境谈好的条件岂不是全都不可能实现了?
郑家和她,怎么可能还能有活路?
不,她还有路可以走!
郑映萱左右思虑间,原本灰败的眼神里,重新迸发出一道光。
她眼底的神情,沈徽妍心下了然,也半点不意外。
她冷声笑道:“你是不是还想着,至少你还有太后?”
“只要太后在,即便郑家人全部被流放,也还有你这个最重要的人物被留在京城、留在太后身边,等着有朝一日拉着郑家复起?”
郑映萱心下一愣,难以置信地盯着沈徽妍看。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不敢宣之于口。
可沈徽妍却将她的心思猜透了。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郑映萱惊声道:“你想让我出卖太后,以此来换取我的命?”
“沈徽妍,我敬你是对手,却从未看轻过你。可在你的眼里,我郑映萱就是这么贪生怕死的人?”
“退一万步说,太后若是有个意外,我岂非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沈徽妍,我只是落难了,并不是成为傻子了。”
沈徽妍抬手,示意她不要激动:“我不妨告诉你,即便你没有供出太后,太后如今自身难保,也救不了你。”
“谁叫你身上罪孽深重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太后自身难保?什么又叫做我罪孽深重?”
郑映萱总觉得,今夜的沈徽妍像是带了一把开刃过的宝刀,恨不得能当场将她碎尸万段了。
可不知为何,却硬生生要将宝刀入鞘,和她慢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