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沉,冷院内已收拾出几分清爽。
婉棠立于廊下,手中捏着本薄薄的账册,小顺子垂手侍立在侧。
“六宫那边,都妥当了?”婉棠翻着账册,声音压得极低。
小顺子点头:“回主子,都按计划来。”
“江海掌了御药房,祺大人管着尚食局,林将军那边也把禁军的几个关键岗哨换成了自己人。”
“悄无声息的?”
“是,做得干净,没人察觉异常。”
小顺子补充道,“关键是,这几位都按您的吩咐,暗中给皇后递了投诚信,如今的位置,也是皇后‘亲自’点头换上的。”
婉棠指尖在账册上一顿,角勾起一抹淡笑:“很好,她亲手布的局,日后翻覆时,才更有意思。”
话音刚落,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亮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哟,这是谁家的黄瓜藤,爬得倒快,都翻过宫墙了,看着倒鲜嫩!”
是惠贵妃!
婉棠心头一喜,手下动作却不慢,迅速将账册拢起塞进袖中,转身时已换上平日的模样。
院门口很快传来动静,伴着侍卫的阻拦声:“贵妃娘娘,此处是冷宫,您不能进!”
“放肆!本宫要进的地方,谁敢拦?”惠贵妃的声音带着怒意,随即便是兵刃相撞的轻响。
婉棠急忙上前,对着门口使了个眼色。
侍卫们会意退下,惠贵妃才负着手,一身华服踩着暮色走进来,目光扫过院内。
将方才的动静尽收眼底,却半句不提。
只撇着嘴道:“方才远远望见这边亮着灯,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放孔明灯,原来是你这个‘废妃’。”
她斜睨着婉棠,语气带着嘲讽:“如今皇上的新宠正得势,你便是把孔明灯放得满天都是,皇上也未必能想起冷宫还有个你。”
说罢,她便背着手在院里瞎逛。
目光扫过院中的花草、收拾干净的石桌,又落在廊下新搭的小秋千上,眼底闪过丝赞许。
却嘴硬道:“哼,没想到你把这冷宫折腾得像个农家小院,倒也不算太寒酸。”
尤其盯着那秋千,顿了顿,“这玩意儿,倒算是个有趣的地方。”
逛到桌前,见上面摆着纸笔,惠贵妃径直走过去,拿起笔蘸了墨,刷刷写下几行字。
婉棠凑过去一看,竟是明辉的衣饰尺寸。
惠贵妃放下笔,转身盯着婉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傲娇:“既然你在冷宫这般悠闲,也没别的事做。”
“本宫今日便命你,给明辉做一套新衣裳。”
“料子我稍后让人送来,但凡针脚差了半分,或是尺寸不合身,本宫饶不了你!”
惠贵妃写下尺寸的笔刚放下,婉棠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张纸上,指尖不自觉地覆了上去,轻轻摩挲着那些墨迹。
“明辉……竟已长这么快了。”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喟叹。
方才面对惠贵妃时的从容淡去,眼底漫上一层水汽,有感动,更有掩不住的心酸。
女儿的成长,她这个做母亲的,竟只能从一行冰冷的尺寸上知晓。
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上次抱明辉时,小家伙还软软地窝在她怀里。
如今想来,怕是早已能扶着东西走路,会甜甜地喊“娘亲”了。
可这一切,她都错过了。
“娘娘。”一旁的小顺子瞧着她泛红的眼眶,轻声安慰道,“公主聪慧,又得惠贵妃悉心照料,定是康健得很。”
“依奴才看,公主定是随了娘娘,眉眼生得精致,性子也定然灵巧讨喜。”
“等日后娘娘出去了,定能好好补偿公主。”
婉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指尖从纸上收回,眼底的脆弱迅速被坚韧取代。
她望着那行尺寸,唇角牵起一抹浅淡却温暖的笑:“是啊,她定是像我的。”
“这衣裳,我亲自做,定要做得合身又好看。”
针线刚收,婉棠捧着叠得整齐的小衣裳,指尖还沾着些许线头,转身对小顺子道:“料子软和,尺寸也合宜,快……”
话未说完,院门口已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惠贵妃略带张扬的嗓音:“哼,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冷宫绣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穿!”
婉棠抬头,只见惠贵妃一身明艳宫装立在门口。
嘴上满是讥讽,怀中却小心翼翼抱着个襁褓,绣着云纹的锦缎下,隐约露出一小截白嫩的手腕。
是明辉!
婉棠手中的衣裳“啪”地落在桌上,目光死死锁在那襁褓上,眼眶瞬间红透。
不等惠贵妃走近,她脚步踉跄着迎上去,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声音发颤:“明辉……我的明辉……”
“哭什么哭!”惠贵妃皱眉,语气不耐,却悄悄把襁褓往她面前递了递,“吵死了,这小东西一路上闹个不停,抱着沉死了,本宫都嫌烦!”
说罢,不等婉棠反应,直接将孩子往她怀里一塞,仿佛丢开个烫手山芋。
婉棠急忙接住,入手的重量柔软又真实,小家伙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陌生地望着她,却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襟。
她的心瞬间被填满,哽咽着说不出话,只顾着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笑意。
惠贵妃叉着腰,目光扫过院子,开始指手画脚:“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
“没看见本宫来了?”
“快端杯热茶来,要温的!”
“还有那石桌,擦干净了,本宫要坐着歇会儿!”
侍卫和小顺子连忙应下,忙前忙后地伺候。
惠贵妃却半点不看他们,只斜睨着婉棠,语气依旧傲娇:“你别杵着了,孩子刚醒,许是饿了,赶紧抱着哄哄。”
“还有,她方才揪着本宫的发簪玩,你给她找个安全的玩意儿,别磕着碰着!”
说着,她走到石桌边坐下,端过侍卫递来的茶,却悄悄抬眼,望着婉棠抱着孩子温柔哄逗的模样。
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只是嘴上仍硬着:“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要不是明辉想娘,本宫才懒得来这破地方!”
婉棠却全然没听进她的讥讽,只顾着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
指尖轻轻拂过孩子柔软的头发,幸福得连眼泪都带着暖意。
许砚川按例巡至冷宫附近,抬眼便见院内情景。
婉棠抱着明辉笑泪交织,惠贵妃则坐在石桌边饮茶,一派安然。
他心头骤然一慌,脚步顿在院门口,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腰间佩剑。
若惠贵妃在此停留过久,冷宫的布置、姐姐的谋划,难免露了破绽。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目光先掠过婉棠,见她抱着孩子浑然不觉,才转向惠贵妃。
躬身道:“贵妃娘娘,此处乃冷宫禁地,不宜久留,还请娘娘移驾。”
惠贵妃闻言挑眉,放下茶盏,起身时顺手抽出身侧长剑。
剑鞘轻撞地面,发出清脆声响:“许大人倒是管得宽。”
她唇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剑尖斜指地面,“想让本宫走?”
“打赢我手中这把剑,本宫立刻就走。”
许砚川微怔,随即了然。他抬手解下佩剑,沉声道:“娘娘金枝玉叶,臣不敢与娘娘动手。”
“少废话!”惠贵妃话音未落,长剑已出鞘,寒光直逼许砚川面门。
许砚川无奈,只得提剑相迎,“叮”的一声,两剑相撞,火花四溅。
院内瞬间只剩剑刃交锋之声。
惠贵妃剑法凌厉,招招带着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没有半分闺阁女子的柔弱。
许砚川则沉稳有度,剑招大开大合,却处处留手,避开她的要害。
剑光交错间,惠贵妃眸中闪过惊艳。
寻常男子见她舞剑,多是敷衍避让,唯有许砚川,既能接下她的攻势,又不失尊重。
她旋身变招,剑势更疾;许砚川亦心下赞叹,手中剑随之一紧,竟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一剑刺向许砚川肩头,他侧身避开,手腕翻转,剑背轻轻抵住她的剑身,低声道:“娘娘,承让了。”
惠贵妃却不认输,借力后跳,剑尖直指他心口,却在离他寸许处骤然停住。
她喘着气,额角沁出薄汗,眼底却亮得惊人:“许大人好剑法!”
许砚川收剑入鞘,拱手道:“娘娘剑法才是精妙,臣只是侥幸。”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多了些异样的情愫。
惠贵妃脸颊微热,别过脸,故作傲娇道:“算你厉害,本宫……走便是了。”
说罢,她看了眼婉棠怀中的明辉,又瞥了眼许砚川。
这才转身离开。
许砚川望着她的背影,指尖仍残留着握剑的触感,心跳竟有些失序。
婉棠抱着明辉走过来,打趣道:“看来,这剑比你会说话。”
许砚川猛地回神,耳尖微红,低声道:“姐姐莫取笑。”
惠贵妃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外,许砚川耳尖的微红尚未褪去,冷不丁地,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裹着几分刻意的慌乱:“皇上,哎呀,都怪臣妾糊涂,脚下没留神,怎么就一不小心走到这冷宫来了呢?”
话音落,明黄色的龙袍衣角先入了院门。
紧接着,当今圣上许承渊迈步进来,身侧跟着的是近来宠冠后宫的李萍儿。
李萍儿妆容精致,鬓边斜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此刻正娇怯地挽着楚云峥的手臂。
微微垂着眼,语气里满是委屈:“皇上您看,这冷宫阴森森的,臣妾方才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