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棠在内室早已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本不欲出去面对这等折辱。
但太后懿旨非同小可,她只能强撑着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快步走到院中,缓缓跪倒在地。
“罪妾婉棠,接旨。”她的声音低哑,却保持着最后的仪态。
赵全安展开一卷明黄懿旨,尖着嗓子,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
“奉太后懿旨:罪妃婉棠,本为逆臣之后,陛下仁德,念及皇女明辉,方留你一命,已是天恩浩荡!”
“尔不知悔改,反在冷宫之中奢靡度日,不知收敛,实乃罪上加罪!”
“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即日起,褫夺一切份例用度,妃位虽存,然一切起居用度,皆按末等宫婢处置!”
“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婉棠心上。
她狠狠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恨意。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
她垂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艰涩:“罪妾……领旨谢恩。”
赵全安冷哼一声,将懿旨重重塞进她手里。
目光阴鸷地扫过院内噤若寒蝉的众人:“都给咱家听好了!”
“太后娘娘有令,往后这冷宫的门,哪个不长眼的再敢随意出入,徇私枉法……”
他猛地一拍手,声音尖利刺耳:“这就是下场!”
两名强健的太监应声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影从门外扔了进来。
那人重重摔在婉棠面前的空地上,发出一声闷哼,几乎没了声息。
浑身衣衫破碎,浸满暗红的血迹,脸上更是血肉模糊,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不是别人,正是出去为她寻找食物,却一去不返的小顺子。
婉棠一见小顺子那般惨状,所有的冷静和伪装瞬间崩塌!
她惊呼一声,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着手想去触碰他,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
“小顺子!小顺子你醒醒!”
她声音颤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急切地喊道,“来人!快来人帮忙!去请太医!快去啊!”
那刚挨了打的管事太监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
看见婉棠这副惊慌失措、全然失了方寸的模样。
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一股邪火和报复的快意直冲头顶。
他阴阳怪气地嗤笑一声,扯动了脸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更是将这笔账全算在了婉棠头上。
“哟,德妃娘娘,您可真是把咱家害得好苦啊!”
他声音尖刻,充满了怨毒,“要不是您‘奢靡无度’,咱家能挨这顿打?”
“能惹上这身骚?”
他越说越气,指着婉棠骂道:“好好好!咱家惹不起您!”
“咱家躲得起,太后娘娘咱得罪不起,皇上咱更不敢惹!”
“咱家谁都不得罪,总行了吧?”
他猛地转身,对着手下那几个同样吓破胆的婆子和太监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把大门给咱家关牢了,锁死。”
“从今天起,这冷宫里头的人,谁也别想出去。”
“外头的人,谁也别想进来。”
“咱们就关起门来过‘好’日子!”
沉重的宫门被轰然推上,巨大的铜锁“咔嚓”一声落下,彻底隔绝了内外。
婉棠看着小顺子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模样,只觉得一股灭顶的无助感攫住了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为了她才落得这般田地!
明明婉棠承诺过无数次,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好,一定会成为别人不敢欺辱的人。
可如今,这浑身的血,难道不是在讽刺自己的无能吗?
她还有什么在意的?
婉棠拿出金子,跌跌撞撞地冲到紧闭的宫门旁。
透过门缝对着外面值守的一个婆子,声音哀切近乎乞求:
“嬷嬷,帮帮忙,去找个太医来!”
“哪怕只是给些伤药也好。”
“这个给你!”
她将金锭子从门缝里塞出去。
那婆子看到金灿灿的元宝,眼睛瞬间亮了,贪婪地盯着。
喉头滚动,却像是碰到烙铁般,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为难又恐惧地道:“娘娘,不是老奴不想帮您,实在是这情形,谁敢沾手啊?”
“皇上和太后两位主子,那都是天上的神仙打架!”
“咱们这些蝼蚁一样的奴才,哪边也得罪不起,哪边也不敢帮啊!”
“这金子,老奴有命拿,也没命花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恐惧。
婉棠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金锭子“哐当”一声掉在门内的地上。
她知道,婆子说的是最残酷的现实。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小顺子身边,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心如刀绞。
那婆子在门外踌躇了片刻,终究抵不过贪念,又悄声道:“娘娘,要不您把金子再给老奴。”
“老奴拼着老命,想法子去弄点最普通的金疮药来,总比没有强。”
绝望中的婉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毫不犹豫地将金子又从门缝塞了出去。
婆子一把攥住,迅速揣进怀里,连声道:“娘娘放心!等着!等着!”
夜越来越深。
婉棠守在小顺子身边,不敢合眼,一次次望向那扇紧闭的宫门。
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期盼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直到半夜时分,万籁俱寂,门外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半点动静。
没有药,没有人来,连一句回话都没有。
那枚金子,如同石沉大海,连同那一点点可怜的承诺,一起被冰冷的夜色吞噬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婉棠和无尽的黑夜,以及小顺子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棠棠别等了,冷宫里面的老婆子些都是心狠手辣的主,更不要说现在,谁都知道太后要整你。】
【要不是想着皇上特地来冷宫看过您,怕是早就冲进来,掘地三尺也要抢走你所有值钱的东西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不会错,只是推磨的人要换一换。】
【负责打更的人是晏王安插进来的人,要是能在晚上打更的时候叫住他,塞了银子,他倒是能办事。】
对于晏王,婉棠有一种打从心底的排斥。
可如今……
三更梆子声远远传来,在死寂的冷宫外显得格外清晰。
婉棠蜷缩在紧闭的宫门后,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那打更的脚步声渐近,她深吸一口气,从门缝底部的缝隙,极快地将一粒碎银子弹了出去。
银子落在石板地上,发出轻微的“叮”一声。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了。
接着是窸窣的摸索声,那打更的显然捡起了银子,疑惑地“咦”了一声,凑近门缝想看个究竟。
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见门内一只苍白的手掌摊开,上面赫然托着一锭足色的雪花银。
那银光在黯淡的月色下,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打更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贪婪地盯着那锭银子,又紧张地瞥了一眼旁边靠着墙根打盹的守卫。
婉棠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劳烦大哥,将这纸条……悄悄递给李答应。”
“此事天知地知……”
打更的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李答应……李萍儿小主?”
“是。”门内的声音肯定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务必交到她本人手中。”
打更的盯着那锭银子,又看看幽深的看着婉棠。
猛地伸手,飞快地将那锭银子捞走,同时接过从门缝塞出的、卷得极小的一张纸条,揣入怀中。
“成!您等着信儿吧!”
他压低声音回了一句,不敢多留,加快脚步。
梆子声也敲得有些凌乱,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门内,婉棠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手心全是冷汗。
小顺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那平日里吵闹不休的弹幕此刻也死寂一片,再无声息。
婉棠跪在冰冷荒凉的庭院中,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信鬼神,可如今,她走投无路。
才明白,一个人抓瞎的时候,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她双手合十,仰望着被宫墙切割出的、星光稀疏的夜空,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哽咽却无比虔诚:
“老天爷,信女婉棠祈求您。”
“保佑小顺子渡过此劫……只要他能好起来,信女愿折损十年寿元……”
“一个阉人,死了便死了。哪值得尊贵的德妃娘娘用十年寿数来换?”
一道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忽然从围墙上传来。
婉棠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只见苏言辞坐在了那高墙之上。
月色洒在他身上,依旧是一派清风霁月、悠闲懒散的模样,与这冷宫的凄惶绝望格格不入。
有那么一刹那,婉棠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派下了救苦救难的神只。
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其他。
带着哭腔急切哀求:“苏大人!求你……救救他!”
“他对我……很重要……”
苏言辞看着她睫毛上悬着的泪珠,那全然依赖求助的眼神,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淡了些许。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爱莫能助的惋惜:“可惜了,在下并非悬壶济世的良医。”
但他话锋一转,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轻轻抛了下去。
“金疮药倒是还有些许,止血化瘀或许有点用处。”
那小瓶精准地落在婉棠面前的干草上。
“剩下的……”苏言辞的声音飘下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也只能看他的造化,听天由命了。”
pS:三章这不就来了,只要你敢说,我就敢做,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