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踏入“忘忧酒坊”。
一股浓郁醇厚又带着些许果木清香的酒气扑面而来,与宫中惯有的沉郁酒香截然不同。
楚云峥目光扫过店内,饶是他贵为天子,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惊异。
只见店内并非想象中那般杂乱,反而布置得颇为雅致。
靠墙是一排排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琉璃瓶、陶罐,里面盛放着色泽各异、清澈透亮的酒液。
琥珀色的、嫣红色的、甚至还有如同翡翠般碧绿的……
许多品种连他都未曾见过。
酒香也并非单一,有的凛冽,有的甘醇,有的带着花果芬芳,层次丰富得惊人。
楚云峥微微蹙眉,这些酒水显然远超民间寻常水准,甚至比不少贡酒还要精良奇特。
他的目光很快被大堂中央的景象吸引。
只见一群酒客正围着一张长条桌,气氛热烈。
而被围在正中央,喝得满面红光、须发皆张,正与人对饮拼酒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本该“静思己过”的黄虎!
黄虎显然已喝了不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亢奋。
死死盯着桌上一个刚刚解开的锦囊,手里还攥着酒杯,对着对面一个同样面红耳赤的文人模样的对手吼道:“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妙!但若粮道被断,又当如何?”
“你说!”
“喝!”
那文士显然不敌,已经摇摇晃晃。
黄虎见状,更是得意,一把夺过对方面前的酒碗。
豪气干云:“说不出来?”
“那就喝!”
“老子今日这头筹,拿定了!”
他那副全然沉浸在酒与兵法较量中的狂热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朝廷重臣的威仪?
简直像个争强好胜的老兵痞!
楚云峥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黄虎,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李德福见状,暗道不妙,急忙挤上前,从后面悄悄扯了扯黄虎的衣袖。
黄虎正说到酣畅处,被打断很是不耐,扭头正要呵斥,一见是御前总管李德福。
再顺着李德福那惊恐的眼神往旁边一瞥,整个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瞬间醒了酒。
他脸上的红光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慌忙拨开人群。
随着李德福进了酒坊里侧僻静的雅间。
雅间内。
婉棠正垂着眼,小心翼翼地为楚云峥斟酒,空气凝滞得吓人。
楚云峥端坐,指尖缓缓摩挲着温润的杯壁,并未立刻饮用,那姿态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威压。
他抬眼,目光如沉水般落在刚进来的黄虎身上。
“黄将军,”楚云峥开口,声音平缓,却冷得渗人,“朕问你,此间何种酒水最佳?”
黄虎冷汗涔涔,不敢抬头,硬着头皮答道:“回皇上,臣以为这里的酒,滋味独特。”
“最好喝的非是酒水,而是……是那佐酒的‘锦囊’。”
“啪!”
楚云峥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杯盏震跳,酒液泼洒而出。
婉棠吓得手一抖,连忙跪下。
雅间内死寂一片。
黄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臣失言!陛下息怒!”
楚云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骇人的寒意:“朕看你是喝糊涂了!”
“黄虎,你告诉朕,你卸甲回京,是回来做什么的?”
“是让你来这市井酒肆,与人逞这口舌之勇、搏戏取乐的吗?!”
黄虎伏地,不敢言语。
婉棠见状,柔声劝解:“陛下息怒,黄老将军忠贞义胆,绝非沉湎酒色之人,想必……另有苦衷。”
楚云峥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苦衷?朕让他自己说!”
黄虎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三个已然拆开的锦囊。
双手奉上:“臣……臣是为了这个。”
楚云峥目光扫过锦囊内露出的绢纸,其上墨迹勾勒着精妙阵图与寥寥数语,皆是闻所未闻的用兵奇策。
他指尖微顿,拿起细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撼。
这绝非寻常兵家所能言!
何等鬼才,方能将兵法化入这酒肆游戏之中?
“臣来此,非为酒,实为求此兵法。”
黄虎语气沉痛,“只恨这幕后之主藏得极深,臣连饮数日,也未能得见真容,更别提求得全套……”
“若陛下能得此高人,或得其兵法精髓,实乃我凤栖之福!”
楚云峥沉默片刻,指尖轻叩桌面,声线低沉:“朝廷上下,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卸下的那个位置。”
“那是十万京畿兵马的统帅之权,非儿戏。朕的难处,你当明白。”
黄虎面露惭色,头垂得更低:“臣……明白。”
他余光瞥见静立一旁的婉棠,心中忽生疑虑,忍不住脱口而出:“只是……德妃娘娘为何会在此……?”
婉棠心头一紧,正欲寻借口退避。
楚云峥却已淡然开口:“不必回避,你就在此听着。”
黄虎闻言,眼中诧异一闪而过。
陛下对此女的信任与偏爱,竟已至此等地步?
楚云峥指节叩了叩桌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错辨的凝重:“朝中局势复杂,朕不动你,多少人等着抓你的错处?”
“明日大朝,若不见你人影,弹劾你的折子能堆满朕的御案!”
黄虎猛地抬头,酒意彻底散了,背脊渗出冷汗:“臣糊涂!”
“臣明日必准时上朝,绝不敢误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竟又忍不住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恳求:“只是……这‘锦囊’头筹……万、万不可让旁人夺了去!”
“还请陛下务必派人……”
“黄虎!”楚云峥额角青筋微跳,气得几乎发笑,“你当朕是替你抢彩头的帮闲不成?!”
帝王威压骤然倾泻,雅间内空气几乎冻结。
黄虎自知失言,立刻跪倒:“臣该死!”
楚云峥盯着他看了片刻,重重吐出一口气。
终究是压下了怒火,不耐地挥袖:“滚回去醒你的酒!朕自有分寸。”
“谢陛下!”黄虎如蒙大赦,不敢再多言一句,躬身垂首,几乎是退着出了雅间。
雅间内重归寂静,只余酒香袅袅。
婉棠见楚云峥眉宇间郁结未散,执起玉壶,为他重新斟满一杯色泽清透的桃花酿。
柔声道:“陛下饮杯桃花酿吧,此酒清淡,或可舒心些。”
楚云峥接过,却未饮,指尖摩挲着杯沿,一声叹息沉重得压人:“朕深居宫禁,耳目闭塞。”
“外面已是这般天地,那些狗才,却只会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
“陛下息怒,终是些民间玩意儿罢了……”婉棠轻声劝慰。
“民间玩意儿?”楚云峥冷哼,“吃食玩物便也罢了。可这酒坊。”
他眼神骤然锐利,如寒刃出鞘,“能引得朕的大将沉迷至此,几误正事,还能是简单之所吗?”
婉棠心头猛地一慌,指尖微微发凉,强自镇定道:“陛下,或许…也并非坏事。”
“无论如何,这酒坊总归在我凤栖国土,若其真有奇才,能为国所用,岂非幸事?”
“幸事?”楚云峥目光扫过她,带着审视,“朕看未必。李德福!”
“老奴在!”
“给朕彻查这酒坊底细,背后究竟是何人主使!”
婉棠心头一紧,垂眸不敢言语。
李德福却灵机一动,忙躬身道:“陛下,您明日还要早朝,政务繁重,久留宫外恐有不妥。”
“不若……让老奴留下暗中查探?”
婉棠立刻接口,声音微急:“不可!”
“李公公是御前的人,身份特殊,一旦留下,只怕立刻就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楚云峥闻言,略一沉吟,觉得有理。
他目光转向婉棠,那眼神深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信任。
“棠棠说得对。”他语气缓和下来。
带着一丝唯有对她才有的温和与托付,“此事不宜声张。”
“眼下,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们三人。”
他伸手,轻轻握住婉棠的手,目光灼灼:“棠棠,恐怕要辛苦你一二。”
“你心思细腻,由你暗中留意,最为稳妥。朕,信你。”
婉棠心头巨震,既有被信任的暖意,更有秘密悬于一线的惊悸。
她立刻屈膝跪下,垂首掩去眼中复杂神色。
声音却无比恭顺坚定:“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莫大的福分,臣妾定当尽力,不负陛下所托。”
楚云峥微微颔首,对婉棠的顺从颇为满意,但眼底的凝重未散。
他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棠棠,还有一事。”
“那锦囊中的兵法诡谲精妙,超乎寻常,若流传出去,落入有心人之手,恐生大患。”
“你探查之时,务必谨慎,若有所得,需即刻密封,直接呈送朕前,不得经他人之手。”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此事关乎国本,轻重,你当明白。”
婉棠心头一紧,面上却愈发恭顺:“臣妾明白,定会小心处置,绝不令片纸流出。”
楚云峥这才略缓和了神色,又道:“你独自在此,朕亦不放心。”
“朕会留下欧阳青,听他调遣,护卫你周全,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若有急事,也可让他直接禀报于朕。”
婉棠听到“欧阳青”三字,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随即深深俯首:“谢陛下体恤,臣妾……定不负圣恩。”
【留下欧阳青,八成就是为了盯着婉棠的。毕竟将后宫嫔妃留在外面,这种事情可罕见的很。】
【管他的,不过婉棠不就需要留在了外面吗?机会终于来了。】
【也不知道婉棠会怎么做,话说欧阳青武功高超,想要在他的眼皮子下面做点小动作,怕是难以登天。】
婉棠平静的听着弹幕,嘴角微微上扬。
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