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的船队旗舰宝船之上,那间早已被当作战时议事厅的华美船舱之内,气氛比窗外深沉的夜色还要更冷也更凝重。
“假的?”
苏知巧那句充满了极致恐惧与不敢置信的惊呼如同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假的。这个他们用无数心血从那龙潭虎穴之中拼死抢出来的,本该是能一锤定音的铁证竟是假的?那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一个笑话吗?
“姐姐……”苏明理看着那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用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张被火焰燎去了半边,却依旧是保留了那最是关键的签名与印章的残破纸页的姐姐。他那颗本还充满了绝地逢生喜悦的心在这一刻再次沉入了谷底。
她必须立刻从这足以将她所有计划都彻底颠覆的惊天逆转之中找到那唯一的能让她反败为胜的生机!
她要弄清楚这枚伪印究竟是谁伪造的?他为何要伪造?他又为何要用这种看似是天衣无缝实则却又留下了一丝几乎是无法察觉的破绽的方式将这盆最是肮脏的污水泼向那早已是驾崩了的先帝?
这背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他们尚未看清的阴谋!
然而这几乎是一个比那大海捞针还要更渺茫的谜题。
“查不出来。”
三日后,当江澈将一份由他麾下最精锐的水鬼连夜从江南最大的情报黑市之中带回来的密报重重地拍在桌上之时,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与无力。
“我已动用了四海通在江南所有的关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查遍了这十五年来所有在官府有过备案的能工巧匠的名录,甚至连那些早已是退隐了的民间的雕刻大师我们都一一派人去暗中探访过了。”
“可……”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双本还充满了自信的眸子里只剩下了无尽的疲惫,“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也有胆子去伪造那枚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天子之印。”
“东家,”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周叔也带着一脸的凝重走了进来,“李四的尸身我们已经检查过了。他并非是死于外伤而是死于一种极其罕见的能在一瞬间便摧毁其五脏六腑的内家真气。”
“从他尸身上残留的气息来看,”他顿了顿,那声音如同最冷的冰,“出手之人的功力深不可测,怕是……早已臻至宗师之境!”
“宗师?”苏知意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能培养出这等只为杀人而存在的宗师级死士的势力,放眼整个大乾王朝除了那神秘莫测的皇家暗卫便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所有的线索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彻底地干净地斩断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隐藏在最是深沉的黑暗之中拥有着他们无法想象的力量与权势的幽灵,一个甚至连是敌是友都尚未分明的幽灵。
“不对……”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所有希望都彻底压垮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残破账页的前御医院院使云江海缓缓地开了口。他的脸上没有众人想象中的绝望与恐惧,那双本已是浑浊不堪的眸子里竟是闪烁着偏执的光芒!
“这……这不对……”他喃喃自语,那只早已是被那刑具给磨得有些变形的枯瘦的手指,在那枚几乎是天衣无缝的伪印之上一遍又一遍地缓缓拂过。
“舅舅?”苏知意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丫头,”云江海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看着苏知意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这世间万物皆有其脉络。”
“草木有草木之纹理,人身有百骸之经络。”
“而这印章,”他指着那枚在所有人看来都不过是一团死物的伪印,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亦有其印脉!”
“印脉?”
“没错!”云江海点了点头,他那颗早已是被那仇恨与绝望给彻底冰封了的心在这一刻竟是奇迹般地再次狂跳了起来!“寻常的工匠伪造印章求的是形似,他们只会去模仿那印章的笔画与布局。”
“可真正的大师,”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清晰,“他们求的是神似!”
“他们会去模仿那持印之人,在落印之时的力道!习惯!甚至是……心跳!”
“而先帝,”他看着苏知意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复杂的回忆,“他有一个旁人绝不可能知道的习惯。”
“他有痛风之症。”
“每逢阴雨连绵,他那握着朱笔的右手便会隐隐作痛。”
“故而,”他指着那枚伪印之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是与那印泥融为了一体的细微的瑕疵!“他在落印之时其右手食指的指节便会下意识地比寻常更用力一分!”
“从而会在这印章的左上角留下一个比针尖还要更细微的力点!”
“而这枚伪印……”他顿了顿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笃定!“它没有!”
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他珍藏了十五年的早已是泛黄了的家书。那是当年云舒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信的末尾盖着一个同样是早已是有些模糊的先帝的私印。
他将那两枚时隔了十五年的印章缓缓地并排放在了一起。
在众人那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枚来自家书之上的真印其左上角果真有一个若非是仔细到了极致根本就无法察觉的小小的凹陷!
而那枚来自账册之上的伪印却是光滑如镜!
真相大白!整个船舱之内爆发出了一阵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疯狂的欢呼!
然而苏知意却没有半分喜悦。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充满了破绽的伪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地化作了一片冰冷的杀机!
她知道那个伪造了这枚印章的人他所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天衣无缝。他求的是乱!是让所有的人都将那最是恶毒的矛头指向那个早已是驾崩了的先-帝!他要的是让这大乾王朝彻底地干净地陷入万劫不复的内乱!
“姐姐,”苏明理看着那枚伪印,那张稚嫩的脸上是超乎寻常的冷静与锐利,“我明白了。这个局从一开始便不是为我们设的。”
“它是为……”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那遥远的充满了无尽的权谋与杀机的北方的方向,“新皇墨渊设的。”
“没错。”苏知意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如同神明般的微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我们,”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冰冷也无比的决绝,“便要做那只能将所有猎人都一网打尽的渔翁!”
当夜子时。当那艘承载了苏知意所有希望与豪赌的画舫,在江南水师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片充满了杀机与背叛的太湖之时。
一黑一白两只通体雪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信鸽,从那画舫的顶楼冲天而起!
它们一只向北飞向了那座决定着天下命运的京城。另一只却向南飞向了那座同样是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南疆!
“姐姐,”苏明理看着那只飞向南方的信鸽,那双聪慧的眸子里充满了困惑,“我们为何要将此事告知镇南王?”
“因为,”苏知意缓缓地转过身,她看着那张巨大的早已是被她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舆图。她的目光落在了那连接着江南与南疆的唯一的茶马古道之上。
“我需要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种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动容的力量,“为我,也为这天下万民。”
“守好那条最后的粮道!”
然而她却不知道,就在她那只象征着希望的信鸽刚刚才飞出江南地界之时。
另一封由最是名贵的洒金红帖写就的盖着那早已是被废黜了的太子私印的密信,也已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到了那座同样是手握重兵虎视眈眈的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