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地之内,一座早已备好的还算干净的管事大院之内。
孙德才亲自为苏知意奉上了一杯用山泉水泡的今年采摘的新茶。
“侯爷,”他搓着手,那张圆滑的脸上充满了恰到好处的为难,“您是不知道啊,咱们这地啊,看着是好。可它金贵啊!伺候起来,比伺候亲爹还难!这地里的活计,一分都马虎不得。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更是半点都改不得。否则这地气一跑,来年可就颗粒无收了啊!”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诉苦,实则却是将一顶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大帽子不轻不重地扣了下来。
“孙管事多虑了。”苏知意呷了口茶淡淡地说道,“本侯初来乍到,对农事也是一知半解。今日前来,并非是要更改什么规矩。只是想先将这万亩良田重新丈量一番再勘探一下水源,画一份详细的图纸,也好为来年的春耕早做准备。”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可那孙德才听完之后,那张本还堆满了笑容的脸上却是猛地一僵!
“丈量土地?勘探水源?”他那双米粒般大小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侯爷!这万万不可啊!”
“哦?”苏知意的眉头微微一挑。
“侯爷,您有所不知啊!”孙德才连忙摆手,那声音充满了诚恳,“这土地是有灵性的!尤其是咱们这块皇家宝地,那更是龙脉所在!这尺子一量锄头一挖,那可是要惊动龙王的啊!万一要是破了风水,那罪过,小的们可担待不起啊!”
他见苏知意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又将矛头指向了那些早已被他买通的佃户代表。
“再者说,”他一脸为难地说道,“如今正值秋收的紧要关头。兄弟们家家户户都指着这几天的收成过冬呢!您这又是丈量又是勘探的,这岂不是耽误了兄弟们的生计吗?!”
他这番话瞬间便引来了堂下那几名佃户代表的附和。
“是啊是啊!孙管事说的对!误了农时,那可是要饿死人的啊!”
“女侯大人,您是金枝玉叶不懂我们这些泥腿子的苦。求您还是别折腾了!”
他们一个个言辞恳切,态度卑微,却又将所有的路都给堵得死死的!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苏明理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二人,那双聪慧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
他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祖宗之法?
这分明就是下马威!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那个本该是勃然大怒的女侯却是缓缓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这……这样啊……”她仿佛是被这阵仗给吓到了一般,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慌乱,“那倒是本侯考虑不周了。”
她这副软弱可欺的模样让孙德才那颗本还悬着的心瞬间便落了地。他与那几名佃户代表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
“哎呀,”苏知意仿佛是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般,她猛地一拍手,那张本还充满了愁容的俏丽脸庞瞬间便雨过天晴。
“既然不能耽误了大家的农时。那本侯便先不丈量土地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在那众人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说出了那句足以让他们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话。
“本侯决定,”她的声音充满了豪气!
“从今日起,一连三日!我将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
“敞开了收购各位乡亲们手中所有的余粮!”
“什么?!”
这一下,别说是孙德才就连苏明理和周叔都彻底懵了!
“姐姐(东家)”
“本侯知道,”苏知意没有理会他们,她看着那些同样是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晕了的佃户们,那声音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真诚。
“大家伙儿辛苦了一年不容易。本侯初来乍到,也该是时候为乡亲们做点实事了。”
“这粮食本侯买来,既是为我那知意堂储备些过冬的粮草。也是想让大家伙儿能多挣几个辛苦钱,好给家里的婆娘孩子添几件新衣裳。”
“大家意下如何啊?”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便是山呼海啸般的疯狂的欢呼!
“女侯大人仁义啊!”
“三成?!我的老天爷啊!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银子啊!”
“走走走!快回家!把家里最好的粮食都给搬出来!!”
那些前一刻还对苏知意充满了警惕与敌意的佃户们,此刻早已是将她视作了那散财的活菩萨!
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着门外冲去,生怕去得晚了这天大的便宜就被人给占了去!
孙德才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的局面,那张圆滑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便被一种极致的鄙夷的狂喜所彻底填满!
“蠢货……”他看着那个依旧是一脸天真笑容的少女,心中冷笑一声,“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收买人心了吗?”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转身去组织那场在他看来无比滑稽的交易之时。
苏知意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茫然与慌乱都已褪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猎人般的自信!
接下来的三日,整个封地都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丰收的狂欢之中。
苏知意也兑现了她的承诺。
她竟真的就那么坐在那粮仓之前看着那些佃户们,将一袋又一袋颗粒饱满的上等粮送了过来。
而她也真的就那么将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发了出去。
苏明理看着那如同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子,那颗心都在滴血。
“姐姐,”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这简直就是在资敌啊!”
“嘘。”苏知意对着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她将一粒刚刚才从那上等粮之中悄悄取出的麦粒递到了苏明理的面前。
“明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你闻闻,这麦子有什么不同?”
苏明理将信将疑地,将那麦粒凑到了鼻尖。
他那双聪慧的眼睛,瞬间便猛地一缩!
“这味道……”他喃喃自语,“这麦子里竟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石碱的味道!”
“没错。”苏知意点了点头,“而且这土壤里缺磷少钾,早已是外强中干了。”
当夜,孙德才的管事大院之内。
他看着眼前这三天之内便收刮了近万两白银的账本,那张肥硕的脸上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走到书案之前提笔蘸墨。
在那张早已备好的信纸之上,写下了一行充满了得意与谄媚的字。
“南宫大人亲启:”
“鱼已入网,贪婪愚蠢,不足为惧。请大人放心,来年开春必叫其颗粒无收,血本无归。”
“可徐徐图之。”
他将那信纸小心翼翼地塞入信封,交给了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心腹。
“记住,走小路。务必要亲手交到南宫府上顾先生的手中。”
而在另一边女侯府的书房之内。
苏知意正静静地看着一份由她在神农空间中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已分析完成的无比详尽的土壤与作物分析报告。
报告之上,这片万亩良田所有的优缺点、所有的潜在危机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姐姐,”苏明理看着那份报告,他脸上充满了发自肺腑的钦佩,“我明白了。你这三万两白银买下的不是粮食。”
“你买下的是这片土地最真实的命脉!”
“没错。”苏知意缓缓地站起身,她走到窗前看着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无比静谧的田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们自以为是猎人。”
“却不知道,”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如同神明般的微笑。
“在这片土地上,”
“我才是那个真正能掌控风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