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烂泥巷,血腥味与腐臭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李四,那个贯穿了十五年冤案的最后的证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苏知意的怀里,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他那双本已涣散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望着那片被破旧屋檐割裂的深邃的夜空,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不甘与遗憾。
“凤仪宫……”
云江海喃喃自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所有的血色都在这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踉跄着上前,看着那个用生命传递出最后线索的忠仆,那双本已流干了泪水的浑浊眸子里再次涌上了滚烫的泪水。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碎石在摩擦,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震惊与不敢置信,“皇后娘娘她为何要这么做?她与我们云家,与你母亲当年可是情同姐妹的至交啊!”
“舅舅,”苏知意缓缓地将李四的眼睛合上,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那平静之下却蕴藏着比这夜色还要冰冷的寒意,“您先别急。告诉我,当年那批送往前线的军药里那味所谓的药引究竟是什么?”
“是龙鳞草。”云江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与悲怆,“那是我云家世代单传,从不示人的独门秘药。此草性烈,却能调和百药激发药性。尤其是用在那些治疗金疮、祛除瘴气的军药之中,只需加入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便能让药效倍增!当年送往前线的那批药,每一剂之中都配有此引。”
“那若是……”苏明理脸上满是冷静与锐利,“若是这味最关键的药引,被人从中调了包呢?换成了一味药性相近,但却毫无激发功效的普通草药?”
云江海浑身剧震!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外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那整批军药便会从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如此一来,风狼谷一役,我军将士在瘴气与敌人的双重夹击之下缺医少药……三万忠魂……”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血淋淋的真相却已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好……好一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大厅内,当苏知意将李四的遗言与云江海的推断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之后。刘掌柜这位早已见惯了商场险恶的金牌掌柜,依旧被这桩牵扯到了帝国最高层的惊天阴谋给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他看着苏知意,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只要我们能从那凤仪宫之内找到那味被调了包的假药引,或是与此事相关的任何一丝证据。那我们便能证明,当年真正导致风狼谷惨败的并非什么泄密的地图,而是这批无效的军药!届时,太子殿下那被奸臣蒙蔽的谎言便会不攻自破!”
“谈何容易。”周叔那冰冷的声音响起。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上京舆图前,指着那片位于皇城最中心被标记为深红色的区域。
“东家,”他的声音无比凝重,“凤仪宫乃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是后宫禁地中的禁地。其守卫之森严,比之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里不仅有大内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日夜巡逻。宫墙内外,更是遍布着只听命于皇后一人的凤卫。那些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顶尖高手。我们的人别说进去,怕是连靠近那宫墙十丈之内都做不到。”
“不仅如此。”苏明理也上前一步,“姐姐,此事一旦牵扯到了皇后,那便不再是太子与靖王的党争。皇后乃是国母,地位超然,在朝中根基深厚,党羽遍布。甚至连父皇都要敬她三分。”
“我们若是没有铁证如山,便贸然将矛头指向她。”他看着苏知意,那双聪慧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那便等同于与整个后宫乃至半个朝堂为敌!届时,便是靖王殿下,怕是也再也保不住我们了!”
这番话让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凤仪宫就像是一座铜墙铁壁般的巨大堡垒。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再次陷入了绝境之时。
“咚、咚咚、咚。”
一阵轻柔的极富韵律的敲门声,从那院外幽幽地响了起来。
周叔眼神一凛,瞬间便闪身至门后。
可这一次,门外传来的却不是什么充满了杀机的冰冷声音。
而是一个略显苍老的温和的女子的声音。
“敢问,可是云舒园苏姑娘的府邸?”
周叔与苏知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他缓缓地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院门。
只见门外静静地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一个身穿暗青色宫装,须发微白,面容却依旧端庄温婉,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的老嬷嬷,正手持着一盏小巧的琉璃宫灯静静地立于门外。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是身穿宫装,眉眼低垂的小宫女。
“你是?”周叔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
“老身乃是皇后娘下驾下,凤仪宫的掌事嬷嬷,姓桂。”那老嬷嬷对着周叔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万福礼,“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为苏姑娘送一份薄礼。”
皇后?!凤仪宫?!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刚刚还在讨论如何才能攻破那座铜墙铁壁。
可现在那座堡垒的主人竟是主动派人找上门来了!
大厅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那位自称为桂嬷嬷的老宫女,并没有理会众人那充满了警惕与审视的目光。
她只是静静地将一个由紫檀木打造的散发着淡淡幽香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她缓缓地打开了食盒。
食盒之内没有想象中的山珍海味,也没有什么奇珍异宝。
只有一碗看起来普普通通却还在冒着袅袅热气的冰糖雪梨羹。
“这是……”苏知意看着那碗熟悉的甜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这是你娘当年最喜欢喝的。”
桂嬷嬷看着她,那双本还充满了疏离与客套的眸子里,竟毫无征兆地涌上了一抹深深的慈爱与心疼。
“你和你娘生得真像。”她喃喃自语,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尤其是这双眼睛,一样的清澈,一样的倔强。”
“您……您认识我娘?”苏知意的心在这一刻狠狠地被触动了!
“何止是认识。”桂嬷嬷的眼眶红了,“当年在小姐还未出阁之时,老身便是她的贴身侍女啊……”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便打开了苏知意那尘封了许久的关于母亲的模糊却又温暖的记忆!
“桂嬷嬷……”她看着眼前这个曾在她母亲生命之中扮演了最重要角色的老人,那双坚强的眸子里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晶莹的泪光。
“好孩子,不哭。”桂嬷嬷伸出手,用那只早已布满了皱纹的粗糙的却又无比温暖的手轻轻地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你们今日为何而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她等这一天,也已经等了十五年了。”
“娘娘说,”她看着苏知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郑重,“当年的事太过复杂。一封信说不完,也说不清。”
“她只让老身为您带一句话。”
“明日午时,她会借口凤体抱恙召您入宫为她诊脉。”
“届时,”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凝重,“她会借口头痛,让您去偏殿的药阁为她取一味安神香。”
“那里藏着所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但,”她看着苏知意,那眼神充满了叮嘱与担忧,“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
“我明白了。”
苏知意没有半分犹豫。
她看着眼前这个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母亲最后一份情谊的老人。
她缓缓地端起了那碗还带着一丝余温的冰糖雪梨羹。
她看着桂嬷嬷,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决绝。
“请回禀娘娘。”
“知意,”
“明日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