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太离奇,太顺利了,顺利得像一个陷阱。
可情感和利弊的权衡,又在疯狂地告诉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这可能是解决罐头厂问题的,唯一的机会!
他死死地盯着张耀,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他看到的,只有平静,自信,和一种让他都感到心悸的,深不可测。
“你凭什么?”王副县长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接下这么大的一个盘子?你们青石村,不就是一个搞腌菜的小作坊吗?”
这是最后的试探。
也是最后的疑虑。
张耀笑了。
他知道,鱼,已经上钩了。
“就凭我们青石村的‘龙门山珍’,走的是省外贸的路子,现在已经摆在港岛的货架上,赚的是美金。”
张耀的声音不响,却像一记重锤,砸在王副县长的心口。
“就凭红星饭店那个刘胖子,现在见了我,得点头哈腰地喊一声‘耀哥’。”
“还凭……”
张耀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骤然一变,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今天要是谈不成,空着手走出这个门。明天,县罐头厂四百号工人堵大门的消息,您猜,会不会上地区报纸的头条?要是地区报纸不敢登,省报呢?”
一字一句,如同刀子,剐在王副县长的神经上。
张耀重新靠回沙发,摊了摊手。
“王县长,您说,我这些凭仗,够不够分量?”
王副县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办公室里明明有暖气,他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这不是商量!
这是最后通牒!
他手里的那支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能把手伸到省外贸,能让红星饭店那种地方的经理服软,这能量,已经超出了他一个副县长的认知!
疯子?小丑?
不!
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就是一头闯进县城的猛虎!他不是来要饭的,他是来吃肉的!
“好!”
许久,王副县长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椅子都被带得往后滑出半米。
他冲着门外嘶吼起来:“小李!立刻通知!工业局、劳动局、财政局,还有银行的周行长!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全部到小会议室开会!”
“告诉他们,天塌下来了也得来!”
秘书被这阵仗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去打电话。
王副县长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指着张耀,手指甚至有些发颤。
“你,跟我来!”
县政府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一圈神色各异的男人。
工业局的局长,一脸严肃。
劳动局的局长,眉头紧锁。
财政局的局长,不停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而坐在最上首的,是刚刚被一个电话从家里叫来的,县银行的周行长,一个胖得看不见脖子的中年男人,他的脸色,是所有人里最难看的一个。
罐头厂这笔烂账,就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张耀和王队长,被安排在了会议桌最末尾的位置,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王队长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官”坐在一起,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反观张耀,却依旧稳如泰山。
他甚至还有闲心,打量着会议室墙上挂着的地图,仿佛自己不是来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谈判,而是来参观的。
“咳!”
王副县长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他把张耀的提议,用一种尽可能平淡,客观的语气,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当然,他很聪明地隐去了张耀最后那段带着威胁意味的话。
他只强调了,青石村愿意承担债务,愿意安置工人,愿意盘活工厂,而县里,不需要付出一分钱的代价。
话音刚落。
整个会议室,瞬间就炸了锅!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银行的周行长。
他一拍桌子,肥胖的身体带得椅子一阵摇晃,他指着张耀,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承包经营?说得好听!我们银行的几十万贷款,你们拿什么还?就凭你们村那个腌菜坛子吗?王县长,这不是儿戏!这笔钱要是收不回来,我不但要丢帽子,我可能还要进去吃牢饭!”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周行长说得对!这风险太大了!”工业局的局长也皱着眉说道,“国营厂的经营权,怎么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村办企业?这不符合规定!传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我更关心的是工人的问题!”劳动局的局长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但话里的刺,却最尖锐。
“我们国营厂的工人,那都是有正式编制的!他们习惯了按部就班,习惯了国家的保障。你们一个私人性质的合作社,懂怎么管理工人吗?万一你们胡搞乱搞,激化了矛盾,那四百多号人要是闹起来,这个责任,谁来负?”
一时间,会议室里彻底炸开了锅。
质疑,反对,嘲讽,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开水。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一个泥腿子,也敢来承包国营大厂?他懂什么叫经营?懂什么叫管理吗?”
“王县长,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这种人的话你也信?”
矛头瞬间全部调转,从各个方向,像利箭一样射向会议桌最末尾的那个年轻人。
在他们这些端着铁饭碗的“城里人”和“当官的”看来,让一个农民来接管一个几百号工人的国营大厂,这事儿本身就是对他们身份的巨大侮辱!
是践踏规则!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队长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两只拳头在桌子底下捏得咯咯作响。
他想拍案而起,想指着这帮人的鼻子骂娘。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