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清正低头翻看账本,听到这话,笔尖在纸页上轻轻一顿。
她缓缓抬眼,声音平静如水:“楚家,和别的官家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小浅不解,“不都是做官的吗?穿一样的官袍,走一样的衙门,谁还能清高到哪儿去?”
“这世上,有人心善,有人心黑,当官的也一样。”
她放下笔,将账本合上,声音不疾不徐,“楚家三代清白持家,从不攀附权贵,也不仗势欺人。手里握着权,却从不滥用。府上规矩严,可对下人从不苛责,逢年过节,常接济孤寡,百姓叩头道谢,他们从不居功。”
她顿了顿,目光微沉:“最难得的是,他们待人有礼,处事有度。从不装腔作势,也不借势敛财。不像某些人,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吃人不吐骨头。”
小浅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小楚大人呢?他也这样?”
“小楚大人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夏清清重新执起笔,“他脾气耿直,可并非不懂人情世故。该强硬时强硬,该退让时退让。待人接物,极有分寸,从不惹是生非,也不被人挑出错处。”
“姑娘您对小楚大人这么夸,真是少见啊!”
小浅瞪大了眼睛。
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家小姐平日里提起当官的,向来没什么好话。
统共就分两类——一类是贪官,一类是混官。
就像小姐常骂的那句话:“坐在官位上,屁都不放一个响的,出事了全靠底下人扛,自己倒缩在后面装清高!”
但凡提起哪个权臣贵人,她都没一句好话。
偏偏这小楚大人,倒成了例外。
他名字一出,她的语气立刻便软了下来。
不止一口一个夸。
每逢街坊传来关于楚府的只言片语,她都要细细追问。
若是听见谁对楚大人有微词,她定要站出来替他辩解几句。
“姑娘……”丫鬟心里嘀咕,“该不会是对他动了心思吧?”
话一脱口,她连忙抬手掩唇。
夏清清噗嗤笑了出来。
“胡说什么呢!小楚大人是位清正的好官,我多说两句称赞的话怎么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神情坦荡,“再说了,他可是阿窈的夫君。我再不懂规矩,也不会去打别人的夫君主意。”
说完,还故意板起脸来瞪了丫鬟一眼。
提到舒窈这位楚家少夫人,丫鬟忽然想起前些天在街坊听来的消息。
“对了,听说楚家请来了药王谷的檀神医。”
“几番诊治下来,少夫人的身子眼看着就好了不少。”
这话刚说完,她便察觉到自家小姐的神色微变。
“檀神医?”夏清清猛地抬眼。
“你说的是那位檀神医?”
“可不是嘛,”丫鬟连连点头,“就是那位怪脾气,连王公贵族上门都敢轰出门的檀神医。”
“听说他性子孤傲得很,寻常人求医,哪怕捧着金山银山也见不到他一面。”
“唯有真心向善、德行昭着之人,才能入他法眼。”
夏清清轻哦了一声。
“那他们是怎么请动他的?”
“外面都在传,说当年楚将军镇守边城时,救过不少百姓,功德不小。”
丫鬟娓娓道来,“檀神医听说了这事,感念旧情,才破例出山,专程来给少夫人看病。”
“据说药王谷本已封谷多年,连天子召请都不肯下山,这一次却是主动启程,一路快马加鞭直入京城。”
檀神医大张旗鼓进京,动静不小。
他乘着一顶青布小轿,由四名灰衣药童护送,自城南而来。
沿途百姓争相围观,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皆道是百年难遇的奇事。
他住进楚府的消息,转眼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楚将军……”夏清清微微一怔,眸光微闪,似有思绪飘远。
她低声呢喃:“他曾经守过越城?”
“对啊。”
丫鬟以为小姐早就知道,便理所当然地应道。
“虽说朝廷给他安了‘失职’‘违令’这些罪名,可百姓心里都明白,楚将军是冤的。”
“那些罪名,不过是权臣构陷,天子听信谗言罢了。”
“十年前,越城海盗成群,三天两头登岸抢东西。”
丫鬟说得动容,眼中泛起悲悯,“他们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老百姓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夜里连门都不敢关。”
“就是从楚将军来了之后,才一次次把海盗打退。”
“他亲自率兵巡海,布防设伏,哪怕风浪滔天也不退半步。”
“他在那儿守了十几年,让百姓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丫鬟轻叹一声,“直到后来被调回京城,越城的老百姓还跪地相送,哭声震天。”
“如今提起楚将军,人人仍称一声‘恩公’。”
“可人一走,好名声也没落着。海盗卷土重来那次,他拼死抵抗,最后战死沙场。朝廷不但没给抚恤,反倒扣了一堆罪名,连死都不得安宁……”
丫鬟是在越城长大的,小时候常听长辈提起这事。
每逢渔汛时节,老人们围坐在码头边,抽着旱烟,讲起那些风浪中的往事,总会提到楚文霖这个名字。
说他当年如何孤身率兵守城,如何在狂风暴雨中斩杀数十敌寇,又如何在敌众我寡的绝境里死战不退。
不懂的人骂楚文霖临阵脱逃,说是死有余辜。
可真正被救过的人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要是真跑了,怎么可能战到最后一刻,连尸首都找不到?
那天夜里,火光冲天,海风裹挟着浓烟与血腥,他亲自断后,护着百姓登船撤退。
等到最后一艘船离岸时,他早已身中数箭,却仍持枪挺立,挡在码头入口。
没人看见他倒下,也没人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
夏清清听得怔住。
半天才缓过神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位楚将军……长什么样?”
丫鬟摇头,“婢子没亲眼见过,只是听老人讲过。”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老人们说,他个子很高,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不折的枪。眼神凌厉,可对百姓却很温和。每次巡查城防,都会顺手帮人家扛柴、挑水,从不摆将军架子。”
夏清清心口一紧面。
突然,她随手把账本一扔,快步走向床后那扇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