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腹地的雨,砸在人身上像密集的冷弹,每一滴都带着蛮荒土地特有的土腥气。
篝火在湿重的雨幕里艰难地跃动,舔舐着浓稠的黑暗,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涂满赭石和泥灰的面孔,原始而粗犷。
他们围聚在营地中央那几尊巨大的钢铁造物周围,眼神炽热如同烧红的烙铁,充满了近乎图腾崇拜的敬畏。
那是量子暴龙坦克——帕亚带给他们的神罚之器。
狰狞的炮管斜指阴云翻滚的夜空,粗犷、凶悍的线条覆盖着特制的量子迷彩涂层。
雨水落在上面,竟诡异地滑开,仿佛畏惧着钢铁巨兽本身散发的无形威压。
一个披着豹皮、挂着巨大兽牙项链的老酋长,奥坎,蹒跚着走到其中一辆坦克旁。
布满厚茧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冰冷的装甲,如同抚摸初生神灵的肌肤。
他浑浊的老眼里滚动着滚烫的泪,混合着雨水淌下沟壑纵横的脸颊。
“帕亚…伟大的战争先知…”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古老的喉音和无法抑制的激动,在噼啪的雨声和火焰燃烧的哔剥声中艰难地传递:
“您指引我们,用这…雷霆的坐骑,碾碎了压迫我们祖祖辈辈的仇敌!”
“那些豺狼的血,浇灌了干渴的土地!”
“是时候了,帕亚!让雄鹰在最高的山巅筑巢!让我们…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王国!”
“让您的名字,刻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
群情瞬间被点燃。
周围的战士们,无论老少,都举起了手中简陋的武器或是捡拾来的枪械,发出震耳欲聋的、原始的咆哮:
“王国!帕亚!王国!帕亚!”
声浪穿透雨幕,惊飞了远处丛林里栖息的夜鸟。
一双双眼睛,在火光映衬下,燃烧着对土地、对权力、对未来最朴素的渴望。
营地边缘,一个身影独立于喧嚣之外。
他披着深色的、带着兜帽的斗篷,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狰狞的恶魔面具,只露出线条紧抿的下颌。
雨水顺着他兜帽的褶皱和面具的獠牙边缘滴落,无声地渗进脚下的泥泞。
他就是帕亚,这片土地上神秘而强大的统帅,也是龙国失踪的顶级军工天才——李小川。
奥坎酋长带着众人的狂热,拖着沉重的豹皮,急切地走到李小川面前,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发辫流淌:
“先知!您听到了吗?这是所有部落的心声!”
“我们有了神兵,有了土地!”
“只差一个名号,一个属于我们的国家!”
恶魔面具转向老酋长,恶魔的獠牙在篝火明灭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森然。
面具下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老酋长殷切而滚烫的脸上,又缓缓扫过那些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战士。
他们的渴望是真实的,像这非洲大地本身一样原始而炽烈。
终于,一个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喧嚣。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倾听的人耳中:
“奥坎,我的老酋长。”
他抬起手,指向营地旁一处简陋的锻炉。
炉火在雨中奄奄一息,一块沉重的、被雨水打得湿透的黝黑铁砧支在那里。
一滴滴硕大的雨珠,正从临时搭建的遮雨棚边缘落下,砸在冰冷的铁砧表面。
“看那里。”
帕亚的声音没有波澜:
“那水滴,落在铁砧上。”
“它若想留下,想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印记,会怎样?”
奥坎一愣,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一滴饱满的雨珠,“啪”地一声,重重砸在铁砧中央。
水花四溅,瞬间粉身碎骨,消失无踪,只在冰冷的铁面上留下一片迅速扩散又被新雨冲淡的水痕。
“粉身碎骨。”老酋长下意识地回答,眼中充满了困惑。
“那它若不想留下呢?”帕亚追问。
话音未落,又一滴雨水落下,位置偏了些,落在铁砧光滑的弧形边缘。
水滴没有碎裂,它顺着那冰冷的弧度,轻盈地、迅速地滑落下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下面的泥泞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小川收回手指,转向奥坎和所有屏息凝神的战士,恶魔面具在火光中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现在,奥坎,还有我的兄弟们,告诉我,”
“我们是那滴想留在铁砧上,被砸得粉碎的水珠?还是那滴,滑走的水珠?”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营地。
只有雨声依旧哗哗作响,敲打着帐篷、装甲和每一个人的心。
战士们脸上的狂热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不解,还有一丝被点醒的茫然。
老酋长奥坎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呆呆地看着那铁砧边缘,那里早已没有了水滴的痕迹,只有湿漉漉的一片。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争辩什么,最终却只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浑浊的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失落,有不解,但更多是一种模糊的、被点破某种巨大危险的悚然。
“可是…帕亚…”奥坎的声音干涩,充满了不甘:
“没有国家的名分,我们…我们算什么?那些被我们打败的仇敌,还有…外面那些贪婪的眼睛…”
“算一阵风。”李小川打断了他,恶魔面具转向远方深沉的、危机四伏的黑暗:
“一阵吹过丛林、掠过草原的风。”
“风无形无质,没有边界,也就没有可供敌人抓住的‘理由’。”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一旦我们竖起旗帜,宣布建国,就等于把自己变成了那块铁砧。”
“非洲各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扑上来,联合国会高举‘维持秩序’的旗帜,美丽卡、欧罗巴那些自诩为世界警察的列强…他们会立刻找到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将他们的战车开进这片土地。甚至…”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连遥远的东方龙国,若不知晓面具下是谁,也未必会袖手旁观。”
奥坎和战士们彻底沉默了。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在他们忽明忽暗的脸上跳跃。
李小川亚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剥开了他们狂热梦想下血淋淋的现实。
他们或许不懂复杂的国际规则,但他们明白“借口”,明白“贪婪的眼睛”。
更明白那些被西方列强以各种名义摧毁、掠夺的非洲国家。
建立国家的梦想,在帕亚描绘的恐怖图景面前,显得如此脆弱而危险。
一种沉重的、带着后怕的寒意,取代了之前的激动,悄然弥漫在湿冷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