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熟悉的陈皮味混合着汗馊味,刺得周九震的意识一点点从混沌里猛地挣脱出来。
他的心揪得生疼,能感受到他的凌同志在喊他。
她那么脆弱无助地躺在床上,想要挣扎着醒来。
可一双手却邪恶地一点点褪去她身上的衣服。
他疯狂怒吼着,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他想要挣脱救救他的凌同志,可身上仿佛被无数的铁链捆绑住般无法动弹,而四周更像有一个玻璃罩子笼罩住般,隔离了他所有的声音。
那是他“十八岁”爱上的凌同志,也是他二十三岁夜夜描摹面庞藏在心尖的爱人和妻子!
可他却无法救她。
在密不透风的牢笼中,他一遍遍撞向这面隔绝一切的玻璃墙。
终于。
他看着赵京翔那双颤抖的手一点点覆上女人的腰间,那面困住他一整年的玻璃墙一点点出现蜘蛛裂网。
最后,“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眼皮像挂了铅块,周九震费了半条命似的掀开,视线里最先清晰的,是凌欢妩苍白瘦削的脸。
她闭着眼,长睫毛上还凝着泪珠,显然是昏迷着的,却被赵京翔粗暴地摁在自己枕边,半边身子几乎压在了床沿上。
“凌同志,我会对你负责的……”
赵京翔的手扯在起毛的最后一层秋裤上,指尖几乎要戳进她单薄的衬衫里,“周九震,你要是还有口气能睁眼看清楚,你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是如何和我恩爱缠绵的,那该有多好!”
他说着,作势就要扯下最后一层阻碍。
蓦地,手腕被人紧紧钳制。
一声嘶哑得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话,在赵京翔耳边炸响。
“滚!”
周九震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是野兽濒死前的低吼。
他想坐起来,身子却像散了架,只能死死攥住赵京翔的手腕,不让他动人分毫。
赵京翔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周九震睁着眼睛,那双早已没了儿时童真的眼睛,此刻红得像要滴血,瞳孔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愤怒。
“你、你醒了?”赵京翔愣了愣,随即嗤笑,“醒了又怎样?一个瘫子……”
话没说完,周九震突然用尽全力,另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赵京翔另一边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我说……滚!”
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能掀翻屋顶的怒气。
周九震的视线死死锁着赵京翔,那眼神里没有虚弱,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仿佛只要赵京翔再动一下,他就算拖着这半残的身子,也要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
“你他娘的居然会醒?”
赵京翔还是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住了,那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能同归于尽的架势。
他想甩开手,可周九震抓得死紧,手腕被掐得生疼,再看看凌欢妩虽然昏迷着,眉头却蹙得死紧,像是在梦里都在抗拒。
“放手!我和凌同志是自愿的,你……”赵京翔被盯得心里微微发怵,竟无从撒谎。
他猛地用力挣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看周九震的眼神像看个不要命的疯子,“你等着!”
说完,他便翻身下床,脚步匆匆离去。
房里终于静了下来。
周九震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手软软地垂落,砸在凌欢妩的手背上。
他喘着粗气,视线重新落回凌欢妩脸上,看着她蹙着的眉,看着她苍白的唇,心疼得厉害。
用尽力气,她将手挪到她的额前,轻轻拂开她汗湿的碎发,指尖的触感温温的,让他悬着的心稍稍落了点。
“欢妩……”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别怕……我在……”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碰她一根手指头。
*
天刚蒙蒙亮。
码头上。
周书耀带着宋瑶瑶和三胞胎儿子一起坐上事先联系好的蛇头接应船只,目光不舍地看向合作社方向,忍不住红了眼圈。
凌父凌母早就在码头上互相依靠着哭成泪人,叮嘱宋瑶瑶早点派人来接他们去港城。
小船越飘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合作社里,凌欢妩猛地从床上惊醒。
她扶着脑袋坐起,脸颊发烫。
昨夜,她好像梦到周九震醒了,还抱着她一顿猛亲。
疯了,疯了!
凌欢妩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
合作社办公室的窗户漏风,早晨的寒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她下意识往身边缩了缩,手习惯性地搭在身旁周九震的手背上。
还是那熟悉的温度,不冷不热,像块温吞的玉。
这一年,她摸得太熟了。
蓦地,脑中突然涌现出昨晚赵京翔黑暗里出现的阴森面庞,整个人打了个寒颤,迅速翻身下床穿了拖鞋就拿钥匙打开抽屉里服装图纸,查看是否被人偷走。
出了厂房,她又逐一检查每个生产环节是否有纰漏,在没发现异常后,她才长吁一口气。
许是这些日子精神过于紧张身体太过疲累,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她揉着眼睛去给屋外头的炉子添点煤,目光却先落在了桌案上。
那堆裁了一半的灯芯绒服装旁边,放着个小小的布口袋。
是她昨天裁剩下的边角料,她记得明明随手塞在抽屉里了,此刻却被缝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荷包,袋口还笨拙地绣了朵不成形的花,针脚大得能塞进手指头。
凌欢妩愣了愣,走过去捏了捏那荷包。
里面鼓鼓囊囊的,倒出来一看,是几颗她藏在饼干盒底的大白兔奶糖。
那是上次供销社进货,她好不容易抢着买的,想等他醒了后当作奖励给他吃。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撞。
指尖发颤地把糖塞回荷包,目光扫过去,又看见缝纫机踏板边,掉着一根她常用的银顶针。
她弯腰去捡,余光却瞥见床脚的地面上,有串极浅的脚印。
是沾了煤屑的脚印,从合作社外头煤炉边一直延伸到办公室床边,浅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得灼眼。
凌欢妩的呼吸突然乱了,她转身看向煤炉。
炉口的灰烬被扒开过,露出底下一点暗红的火星,旁边那把她擦得锃亮的煤铲,此刻沾着半块没烧透的煤,铲柄上还有个浅浅的手印。
凌欢妩一步步退回去,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桌角的搪瓷缸里,那几朵蔫了的野雏菊被换了位置,原本耷拉着的花瓣被小心翼翼地扶正,缸沿还沾着点湿泥。
她昨天明明记得,自己累得连倒水的力气都没有,哪会管这些花?
还有她枕边的那本《为国家奉献一切》,也被悄悄动了位置。
凌欢妩猛地扑过去一页页翻开。
故事的结尾,女主在男主死后,终身未嫁。
可原本昨天还干干净净的结局处,此时多了一小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