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岳麓山。
千年的书院,掩映在苍翠的古木之中,远离尘嚣,静谧而又庄严。
一间雅致的讲堂内。
黄举,正端坐于蒲团之上,为他最得意的几名弟子,讲解着《春秋》里的微言大义。
他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儒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神情肃穆,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气象。
就在此时。
一名年轻的弟子,神色慌张地,快步走了进来。
“老师!老师!京城……京城出大事了!”
黄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不悦地睁开眼,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何事惊慌?成何体统!”
那弟子被他看得一个哆嗦,连忙跪下,将手中的信报,高高举过头顶。
“老师!是京城传来的消息!”
“那……那位陛下,下旨,要重建稷下学宫!”
“什么?”
讲堂之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黄举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捋了捋自己那及胸的美髯,淡淡地点了点头。
“嗯,总算还知敬重斯文,不算无可救药。”
他以为,这是小皇帝在向他,向天下士林,示好。
那名弟子见状,急了,连忙说道:“老师!不止如此啊!”
“陛下还说,要效仿古时,开什么‘月旦评’,让儒、墨、道、法百家,同台辩论!”
“他说……百无禁忌!”
“放肆!”
黄举还未开口,他身边一名最受器重的,名叫公孙衍的大弟子,便猛地一拍桌案,怒斥道。
“竖子昏聩!昏聩至极!”
公孙衍满脸涨红,须发皆张。
“圣人之道,乃是天地至理!岂容那些农夫、工匠、商贾之流的鄙陋之学,与之相提并论!”
“这是对圣人的亵渎!是对我儒门的奇耻大辱!”
“老师!”
另一名弟子也站了起来,义愤填膺。
“我等应当立刻联名上书,奏请陛下,收回成命!严惩此等妖言惑众之举!”
“对!必须让陛下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弟子们群情激奋,一个个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黄举,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接过那份信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讲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黄举才放下信报,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度轻蔑的,冷笑。
“呵呵。”
“竖子之见,夏虫语冰。”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何岁“幼稚”行径的不屑。
“皓月当空,岂会与萤火争辉?”
“真理,越辩越明。可那也要看,是跟谁辩。”
“与一群愚夫村妇,辩论天地大道,岂不可笑?”
他看着自己那些义愤填膺的弟子,摇了摇头,脸上,是宗师的淡然与超脱。
“不必理会。”
“由他去吧。”
“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搭个台子,图个热闹罢了。”
“等他们闹够了,吵累了,自然会发现,这世间,唯有圣人之道,方是永恒不灭的,璀璨星辰。”
一番话,说得是云淡风轻,气度非凡。
弟子们闻言,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
不愧是老师!
这等胸襟,这等气度,才是真正的,当世圣人!
任你京城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
这,便是道心!
黄举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继续讲学。”
弟子们恭敬地坐好,讲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没有人看到。
在宽大的儒袍袖子之下,黄举那只看似平稳的手,正死死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他的内心,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稷下学宫……百家争鸣……】
【何岁!你这个黄口小儿,好毒的心思!】
黄举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当然看得出,这是何岁的阳谋!
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想用那些旁门左道,来稀释我儒家的正统地位!】
【他想让天下人看到,所谓的圣人之学,也不过是百家中的一家罢了!】
【可恶!可恨!】
愤怒过后,一种更加炙热,更加疯狂的情绪,却如同野草般,从他心底,滋生了出来。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数十年,对“证道”的,极致渴望!
【可是……】
【这论道坛……】
【若是我,黄举,亲临京城,登上此坛。】
【当着天下万民的面,舌战群儒,辩倒百家。】
【将那些所谓的墨家、法家、道家,一一驳斥得体无完肤,哑口无言!】
【那会是,何等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