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停进地下车库时,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得刺眼。
邮件标题像根细针,直接扎进视网膜——【关于xx项目预算的二次审核通知】。
我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导航语音还在机械重复“您已到达目的地”,可我坐在驾驶座上,盯着邮件里“三项重大疏漏”的黑体字,突然笑出了声。
林副总这招玩得妙啊。
上周威胁电话里提的设备部回扣还没消化完,审计部的刀又砍过来了。
我摸出副驾上的U盘,陈工昨晚塞给我时说“68%的异常率”,此刻塑料外壳在掌心硌出红印。
月光从通风口漏进来,照得仪表盘上的橙花香囊晃啊晃,那是邹逸前天下班硬塞给我的,说“闻着这个,头痛会轻些”。
凌晨两点,我窝在书房地毯上,电脑屏幕映得眼眶发酸。
打开项目组近三年的预算审批记录,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市场部王经理的文旅项目、技术部老张的系统升级案、甚至行政部采购绿植的小额申请……我一项项核对审计部的反馈记录。
壁扇转得呼呼响,咖啡杯底在木桌上洇出深色圆斑,当翻到第47个项目时,后颈突然窜起凉意。
所有被卡过三次以上审核的项目,审批流程里都有林副总的签字。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是契约能力启动的前兆。
闭上眼睛,那些数字像活了一样在脑内重组:项目类型、申报金额、林副总批注时间、审计部驳回间隔……等再睁眼时,视网膜上全是重叠的时间轴——林副总每签一份项目,审计部的审核周期就延长15个工作日,而他没参与的项目,平均通过时间是7天。
“操。”我骂了句脏话,摸过手机给邹逸发消息时,指尖还在抖。
屏幕亮光照出茶几上的空咖啡罐,罐底粘着半片橙花,是从香囊里掉出来的。
手机震动,他秒回:“我让人盯着审计部邮件服务器了,那三项疏漏的模板,和林副总秘书上周发的内部培训文档高度重合。”
清晨七点,我踩着高跟鞋冲进办公室时,前台小妹端着豆浆的手都颤了。
茶水间飘来现磨咖啡的香气,我却直奔财务系统后台,键盘敲得噼啪响。
契约能力带来的头痛像紧箍咒,后槽牙咬得发酸,可当我调出近半年所有中层审批的资金流向时,眼前突然清明——刘财务负责的审批单里,有12笔都绕道了“恒远贸易”这个公司,而林副总妻子的表弟,正是恒远的法定代表人。
“叮”的一声,微信弹出邹逸的消息:“恒远贸易是空壳,刘财务的岳母持有30%股份。需要我让人把银行流水打出来吗?”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突然笑了。
抽开抽屉,陈工给的U盘还躺在里面,68%的标签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昨天他把U盘塞给我时说:“范总,我查了设备部三年的采购记录,68%的高价合同都对应着同一个供应商——恒远贸易。”
十点整,我抱着一摞文件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时,行政总监张姐刚泡好碧螺春。
她扫了眼我怀里的材料,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范总这是……”
“请转告董事长,我要汇报关于近期项目审批异常的情况。”我把整理好的报告递过去,封皮上“xx项目二次审核事件关联分析”几个字烫金,是昨晚用打印机特意打上去的。
张姐接过文件时,我瞥见她指尖微微发抖——她当然知道,上一个带着这种报告找董事长的,是三个月前被调去分公司的市场总监。
回办公室的路上,路过财务室门口。
刘财务正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背影像根绷紧的弦。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看见是我,喉结动了动,又迅速把手机按在胸口。
我假装没看见,踩着高跟鞋从他身边走过,能听见他压低声音说:“……范晓萱今天去董事长办公室了……”
下午三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上投下金斑。
我正对着电脑最后核对报告数据,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范总。”
刘财务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比平时高了两个调。
我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指节泛白。
他身后的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蛇似的爬进办公室。
“您找我?”我把钢笔搁在报告上,笔尖正好戳在“恒远贸易”四个字中间。
刘财务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镜片后的眼睛飞快扫过我桌上的材料,喉结动了动,说:“那个……审计部的补充材料,我、我帮您理了份清单……”
我盯着他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邹逸今早发的照片——刘财务的岳母在恒远贸易的股权变更记录,日期是林副总分管审计部的第二天。
“辛苦刘主管了。”我笑着接过清单,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金表——那是上周设备部王经理过生日时,在群里晒过的“朋友送的礼物”。
刘财务退出去时,门没关严。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往走廊尽头去了,接着是压低的通话声:“林副总,范晓萱……”
我转着钢笔,盯着电脑屏幕上邹逸刚发来的新消息:“刘财务的岳母账户,上周收了恒远贸易转来的十万块。”
窗外的风掀起报告页角,“三项疏漏”四个字被吹得翻过去,露出背面贴着的陈工整理的设备部异常采购表。
阳光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橙花味,是邹逸今早放在我桌上的香薰。
明天,该让某些人见见光了。
下午四点,我正把最后一页审计部驳回记录钉进文件夹,门被叩了两下。
“范总。“刘财务的声音比上午更软了几分,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中段,露出眼尾细密的皱纹。
他手里攥着的牛皮纸袋边角被捏得发皱,我瞥见袋口露出半张银行流水单的边角——和邹逸今早传给我的恒远贸易转账记录格式一模一样。
我放下订书机,指节在桌面轻叩两下:“刘主管坐。“茶水间新换的茉莉香片在玻璃壶里舒展,我倒了两杯,杯底碰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
刘财务坐下时椅子吱呀一声,他的膝盖抵着桌沿,身体前倾得像只绷紧的虾:“那个...上午给您的补充材料,不知道合不合用?“
“合用。“我端起杯子抿了口,茉莉的甜混着茶底的苦在舌尖炸开。
视线扫过他腕间的金表,表链缝隙里还卡着半片没擦干净的咖啡渍——和上周设备部王经理在群里晒的“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是同一款式的限量款。“就是有几个数据想请刘主管解释解释。“
我抽出文件夹里的资金流向图,指尖点在“恒远贸易“那个红圈上:“您看,这12笔审批,每笔都比市场价高15%。
我问过采购部老周,他说这种精密仪器的浮动区间最多5%。“
刘财务的喉结滚动两下,镜片突然蒙上雾气。
他掏出手帕擦眼镜的动作太急,帕子角扫翻了茶杯,深褐色的茶水在资金流向图上晕开,正好糊住“刘财务岳母30%股份“那行小字。“范总您这是...误会了。“他的声音发颤,“财务流程都是按制度走的,可能...可能是我手下新来的小王弄错了?“
“小王?“我轻笑一声,调出手机里邹逸发的截图——上周五晚十点,刘财务的私人账户给小王转了两万块,附言是“辛苦费“。“小王上周刚在朋友圈晒了新包,说是男朋友送的。“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刘主管,您说这算不算制度?“
刘财务的脸瞬间煞白。
他扶着桌沿站起来时,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我盯着他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上周在地下车库,林副总掐着我胳膊说“年轻人别太贪心“时,也是这样的抖法。“范总,我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谈谈?“他声音压得极低,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我把文件夹推到他面前,封皮上“恒远贸易关联方资金往来“的标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当然。
我也正想请您解释解释,为什么我的项目审批流程会被人为延长?“
刘财务的手指在文件夹上抠出几道白印。
窗外的风掀起他西装下摆,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今早他出门时,大概没想到会在我办公室里出这么多汗。“范总,有些事...不是我能做主的。“他突然蹲下来捡刚才碰翻的茶杯,背影像根被压弯的芦苇,“林副总说...说您太急功近利,怕项目出问题。“
“哦?“我垂眼盯着他后颈凸起的骨节,“那林副总夫人的表弟是恒远法人,您岳母是股东,这也是怕项目出问题?“
刘财务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缓缓直起腰,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兔子:“范总,您这是要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我拉开抽屉,陈工给的U盘在晨光里闪着蓝光,“刘主管,您见过鱼吗?
被钓上来的时候,越挣扎钩子扎得越深。“
刘财务抓起桌上的牛皮纸袋,转身时撞翻了椅子。
他踉跄着跑出门,皮鞋跟在走廊里敲出慌乱的鼓点。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摸出手机给陈工发消息:“技术部小会议室,十分钟后见。“
陈工来的时候抱着个旧笔记本,封皮上沾着机油渍。
他把本子往桌上一放,我瞥见内页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我昨晚整理的模块优化方案里的参数,几乎一模一样。“范总。“他挠了挠后脑勺翘起的头发,“您说的调整,我上周就在测了。“
我把最新版方案推过去,纸页边缘还留着打印机的温热:“陈工,我知道您一直在研究这个模块。
如果现在推进调整,能提前两周完成测试。“
陈工的手指抚过方案上的批注,目光突然亮起来。
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快速游走:“这里的散热系数需要调整,我之前测过三组数据...“他抬头时,眼里的光比我刚进项目组时亮了十倍,“范总,我配合。“
傍晚六点,办公室只剩我桌前一盏台灯亮着。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加密举报系统的提交按钮上,我把整理好的证据包拖进上传框,进度条像蜗牛似的慢慢爬。
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照得玻璃上的倒影有些模糊——我看见自己的嘴角翘着,和三个月前被刘财务卡着审批在茶水间掉眼泪的姑娘,判若两人。
“叮“的一声,邮件发送成功。
我退出系统时,瞥见匿名收件人那一栏写着“董事长@xxx.“,后面跟着个备注:“林董晨跑时会查私人邮箱。“是邹逸今早发的。
我站起来活动肩颈,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拿出来看,是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范总,您以为扳倒刘财务就能赢?“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笑了——他们越急,说明我扎得越准。
正要锁门离开,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邮箱提醒:【新邮件:项目组内部通知】。
发件人显示“匿名“,标题栏的字像根刺,扎得我瞳孔微缩。
我指尖悬在屏幕上,终究没点开——有些戏,得留到明天再看。
电梯下行时,玻璃外的城市灯火像撒了把碎钻。
我摸出包里的橙花香囊,邹逸说的“头痛会轻些“是真的,此刻后颈的紧绷感正慢慢消散。
手机在掌心发烫,那个未读邮件的提示灯一闪一闪,像双藏在黑暗里的眼睛。
明天,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