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我站在衣柜前对着三条职业裙来回比划。
米白西装裙的第二颗纽扣线脚有点松——上周加班时被桌角勾的，当时想着周末缝，结果又窝在沙发上看了半本《新能源汽车产业趋势》。
“叮“，手机在梳妆台上震动。
邹逸的消息：“林董办公室的百叶窗是深灰色，他习惯十点前喝陈皮普洱。“
我对着镜子抿了抿口红。
后颈的钝痛从凌晨三点就开始钻，像有人拿细针一下下挑神经——昨晚整理项目日志时用了契约能力，把近三年公司在智能系统领域的投标数据过了一遍。
现在太阳穴突突跳，我摸出抽屉里的薄荷糖含一颗，凉意在舌尖炸开。
九点整，我站在董事长秘书室门口。
胡桃木门上的铜把手还带着晨露的凉意，推门时听见里面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范经理。“秘书小张从办公桌后抬头，她的珍珠耳坠随着动作晃了晃，“董事长在等您。“
林董事长的办公室比我想象中小。
靠窗摆着张深褐色大班台，墙上挂着幅水墨松竹图，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起桌上一摞文件的边角。
他正低头翻看着什么，听见动静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来。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皮质沙发，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
我坐下时注意到沙发扶手上有两道浅浅的压痕，应该是他常坐的位置。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他突然把手里的文件夹推过来。
封皮上“新能源车智能系统市场开拓“几个字烫着金，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睛发酸。
我翻开第一页，是项目任务书。
林董的签名在末尾龙飞凤舞，日期是昨天深夜。
“李经理说你最近在研究这个领域。“他端起茶杯，陈皮香混着普洱的醇厚漫出来，“吴副总推荐了市场三部的王主管，可我记得上月例会上，你用十分钟讲清了车联网V2x技术对用户体验的影响。“
我喉咙发紧。
上月例会吴副总刚在我汇报时摔了笔，说“基层员工别总想着越界“，现在他的推荐倒成了对比。
“智策咨询的郑专家下午会带着分析报告来。“林董的指节敲了敲任务书第三页，“他们是行业顶尖，你跟着学。“
我盯着他指尖停驻的位置——“项目成败与q3绩效考核直接挂钩“。
后颈的痛突然窜到眉心，我捏了捏太阳穴，听见自己说：“谢谢董事长信任。“
“信任？“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晓萱啊，我见过太多年轻人被机会砸晕头。“他站起身走向窗边，松竹图在他背后摇晃，“下午看完报告，把疑点列给我。“
离开时小张追出来，往我手里塞了盒润喉糖：“董事长说你最近总加班，嗓子该哑了。“糖盒上还带着体温，我捏得指节发白——这是提醒，也是试探。
下午三点，前台小周的内线电话打进来：“范经理，智策的郑专家到了。“
郑专家穿深灰西装，袖扣是银色的齿轮造型。
他递名片时指尖沾着柠檬护手霜的味道，名片上“首席市场分析师“几个字烫着银边。
“范经理年轻有为啊。“他拉开公文包，一摞A4纸“唰“地摊在我桌上，“这是我们团队三个月的成果，重点标了蓝海区域。“
我翻到用户画像页，25-35岁新中产占比68%的结论下，数据来源写着“区域电商平台消费记录“。
再往后翻消费行为分析，同一区域的新能源车充电桩使用数据里，45岁以上用户占比却高达52%。
“郑专家。“我指着两页纸，“用户画像和消费行为的年龄层偏差有17%，这个怎么解释？“
他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抬手调整袖扣：“现在的年轻人常帮父母下单，数据交叉验证时难免有误差。“
我翻开下一页，市场增长率预测写着年增23%，可支撑数据里区域Gdp增速只有6.8%。
后颈的钝痛开始往上涌，我攥紧桌角——契约能力在蠢动，像有团火在脑仁里烧。
“范经理？“郑专家的声音突然远了，“我建议下周就启动区域布点，错过黄金期...“
“数据很漂亮。“我打断他，指甲在报告边缘掐出月牙印，“不过技术部需要核对几个参数，明天上午十点，麻烦您再来一趟？“
他的瞳孔缩了缩，嘴角却往上提：“应该的。“
晚上八点，我站在邹逸公寓门口。
密码锁“滴“的一声，门里透出暖黄的光。
他靠在厨房吧台边，手里端着杯黑咖啡，身后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写着市场数据。
“林董为什么选你？“他没打招呼，直接把ipad推过来——里面是吴副总今早发给财务总监的邮件截图，标题是“范晓萱项目经验存疑“。
我把郑专家的报告拍在吧台上，翻开那两页矛盾的数据：“他在撒谎。“
邹逸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里跳出近五年该区域新能源车销量、充电设施建设、人口结构变化的曲线。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契约能力如潮水漫过记忆——去年q4该区域新能源汽车实际销量是1.2万辆，报告里却写成3.8万。
“真实需求只有三成。“邹逸的声音像冰锥扎进热汤，“智策收了竞争对手的钱，想引你跳进库存陷阱。“
我摸着报告边缘被自己掐皱的纸，喉咙发甜。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用能力过度了？“
“没事。“我抽回手，把邹逸推来的布洛芬推回去，“明天约谈郑专家，我要听他怎么圆这个谎。“
窗外起风了，吹得白板上的便签纸哗哗响。
其中一张写着“真正的陷阱，往往藏在机会背后“——是我上周抄邹逸的话。
现在墨迹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像团待解的谜。
我把报告收进文件袋时，邹逸突然说：“记得问他，为什么用户画像里的年轻群体，在充电时段统计里集中在凌晨两点。“
我抬头看他，月光从他身后的窗子里漏进来，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阴影。
这个总说“契约只是交易“的男人，此刻眼里有我熟悉的、猎人瞄准猎物时的光。
“知道了。“我把文件袋抱在怀里，后颈的痛还在，但比白天轻了些。
明天十点，该收网了。
我把录音笔塞进西装内袋时，指腹蹭到金属壳的凉意。
昨夜邹逸在白板上圈出的“凌晨两点充电时段”还在脑子里打转，像根细针挑动着神经——今早起来后颈的钝痛不但没消，反而顺着脊椎蔓延到肩胛骨，每动一下都像有人用钝刀刮骨头。
十点整，郑专家准时推开会议室门。
他今天换了件藏青色西装，袖扣还是那对齿轮，柠檬护手霜的味道比昨天更浓，我甚至能闻见混在里面的雪松香水味。
“范经理早。”他拉椅子时金属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我盯着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昨天没戴，今天突然戴上，是为了遮掩什么？
“郑专家，昨天说的技术参数核对，我列了几个问题。”我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密密麻麻记着邹逸昨晚用三个小时整理的区域充电设施分布图，“比如用户画像里25 - 35岁群体占比68%，但同一区域充电桩在凌晨两点到四点的使用峰值，这部分用户的作息是否普遍这么晚？”
他的喉结动了动，右手下意识去摸袖扣。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翻到消费行为分析页：“还有报告里提到的年增长23%的市场增长率，支撑数据是区域Gdp增速6.8%，能解释下乘数逻辑吗？”
“这……这是行业通用的预测模型。”他的指尖在桌面敲出急促的鼓点，声音比昨天高了两度，“范经理可能对市场分析的交叉验证方法不太熟悉——”
“所以才要请教专家。”我笑着把手机推过去，屏幕上是凤凰人工智能（phoenix AI）的分析界面，“我用人工智能做了语音情绪检测，您刚才回答时的声调波动比正常对话高17%，这在心理学上通常意味着……”
他的脸“唰”地白了。
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后颈的痛突然加剧，眼前闪过昨夜邹逸调出的智策咨询资金流向图——有三笔大额转账来自“恒远科技”，而恒远正是公司在新能源车智能系统领域的死对头。
“范经理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性？”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半米远，“如果没别的事，我——”
“等等。”我按下手机录音键，“郑专家，能解释下智策上周收到的三笔来自恒远科技的咨询费吗？”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西装下摆被攥出褶皱。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额角镀了层金，却掩不住那层细密的汗珠。
“我……我还有个会。”他抓起公文包，转身时撞翻了茶杯，深褐色的茶水在报告上晕开，像团狰狞的墨。
我盯着他踉跄的背影，直到会议室门“砰”地关上。
手机震动起来，是行政部的消息：“11点战略会议，林董主持。”
推开大会议室门时，空调的冷风裹着咖啡香扑面而来。
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高层，吴副总正把文件拍在桌上，声音像炸雷：“一个连行业都没摸透的人，怎么制定市场策略？”
他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刺。
我摸了摸内袋里的U盘——里面存着邹逸昨晚帮我整理的真实数据，还有郑专家刚才慌乱中承认“模型参数参考了第三方建议”的录音。
“吴副总说得对。”我把修改后的分析图铺在桌上，A3纸的厚度压得桌布往下沉，“所以我重新核对了过去五年的区域新能源车销量、充电设施覆盖率，以及人口年龄结构。”
投影屏亮起的瞬间，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指着蓝色柱状图：“真实用户画像中，45岁以上群体占比58%，他们才是充电桩的主要使用者；市场增长率应参考该区域公共交通电气化改造进度，年增长率实际是8.2%。”
林董推了推金丝眼镜，指节敲了敲桌面：“数据来源？”
“智策提供的原始数据库，加上技术部调取的充电桩运营后台记录。”我顿了顿，“还有郑专家刚才的确认。”
吴副总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散会时，行政助理小周凑过来：“范经理，您手机在震动，刚才放我这儿充电了。”
锁屏界面跳出一条匿名短信：“小心你身边的人。”发件人号码是乱码，我点开时，余光瞥见窗外——郑专家的黑色轿车刚转过街角，他摇下车窗抽烟，烟头上的红点明明灭灭，映得他的笑影忽明忽暗。
后颈的痛又开始往上涌，我捏了捏太阳穴。
邹逸昨晚在白板上写的“真正的陷阱，往往藏在机会背后”突然浮现在眼前，墨迹似乎比昨天更清晰了些。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对着玻璃窗理了理衣领。
玻璃映出我泛红的眼尾，还有藏在镜片后的冷光——恒远科技、智策咨询、吴副总……这些线头，该一根一根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