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高跟鞋进公司大门时，前台挂钟的分针刚过“8“。
昨夜和邹逸在停车场聊到十点，他说“刘向东最近总去茶水间抽烟“，此刻我望着走廊尽头冒起的青烟，喉结动了动——刘前辈正和技术组老张、行政部王姐围在打印机旁，三个人的脑袋凑成个三角形。
“晓萱早啊。“前台小妹挥了挥手，声音清亮得像敲玻璃。
那三人的脑袋突然弹开，刘前辈把没抽完的烟按在垃圾桶边，指节在不锈钢桶沿刮出刺啦声。
老张低头假装看打印纸，王姐的指甲在文件夹上敲出得得响，像在敲摩斯密码。
我把包放在桌上时，背后传来模糊的嘀咕。“她懂什么啊。“王姐的声音压得低，尾音却还是漏了出来，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肩胛骨之间。
我反手摸了摸后颈，摸到一层薄汗——上周例会上我把刘前辈提的“分阶段测试“方案改成“前置测试“，他当时没说话，只把会议记录折了个角。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是孙合作方代表的微信：“范经理，十点来我会议室，有重要事项沟通。“我盯着“重要事项“四个字，突然想起上周他秘书说过“甲方要提前验收“，后槽牙轻轻咬了咬下唇。
十点整推开门时，孙代表正把咖啡杯往桌上一墩。“范经理，我们甲方突然要提前一周看到成果。“他食指敲着桌上的ipad，屏幕里是新增的三项功能需求，“这三项必须加进去，否则合作终止。“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周整理的进度表在脑子里过电影：原本测试要等仓储搭建完成后才开始，现在提前到搭建阶段能省两周，但新增功能需要技术组加班三天——可技术组归刘前辈管，他上周还说“年轻人别总想着赶进度“。
“孙代表，我需要两小时核算具体时间。“我扯出个笑，喉咙发紧。
转身时瞥见他西装袖口的金线绣着“JSL“，和邹逸上次给的A公司资料里的竞品标识一模一样。
回办公室的路上，茶水间飘来茉莉花茶的香。
刘前辈正端着搪瓷杯往杯里续水，水蒸气模糊了他眼镜片。
我走过去时，他镜片后的眼睛突然清明：“范经理，找我？“
“刘前辈，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指了指小会议室，门刚关上，他就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杯底磕出个白印。“说吧，又要改什么方案？“
我把ipad推过去，新增功能的界面亮得刺眼。“孙代表要提前一周交付，不加这三项咱们得赔三百万违约金。“我掏出昨晚在邹逸车里写的时间表，纸页边缘还留着咖啡渍——周同事今早放在我桌上的，便签上写着“喝温的不头疼“。“测试前置能省两周，但技术组需要连续三天通宵，您是技术组老组长，只有您能调得动他们。“
他的手指在时间表上慢慢划过，停在“技术协调人：刘向东“那行。“把我名字写在报告里？“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三年前我带团队做智慧城市项目，熬了二十七个通宵，最后报告上只写了部门负责人。“
我喉咙发涩。
上周在档案室翻到的会议记录里，“测试环节后置“的批注就是他的笔迹，当时他应该也像现在这样，看着自己的方案被上级改得面目全非。“这次您的名字会在我前面。“我听见自己说，“您教我的'活规则'，这次由您来定。“
他的手指顿在“技术协调人“那行，指腹蹭过我的签名。
窗外的风掀起他西装下摆，露出里面折得方方正正的会议记录——和上周例会上他折的那个角，叠得一模一样。
“年轻人。“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过火，“你知道为什么三年前测试要后置吗？“我摇头，心跳快得耳朵嗡嗡响。
他把时间表折成三折，放进西装内袋，动作和上周折我方案时一模一样。“因为当时仓储组组长是我徒弟，他刚接手，我怕他扛不住压力。“
会议室的挂钟敲了十一下。
他起身时，西装口袋里的纸页发出沙沙声，像在划开一层蒙着雾的玻璃。“中午前我把技术组排班表给你。“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嘴角扯了扯，“但要是搞砸了——“
“我扛。“我脱口而出。
他盯着我看了三秒，突然笑出了声，推门出去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我桌上的便签纸哗啦响。
周同事探进头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发梢还沾着刚才在走廊跑过的风：“晓萱姐，孙代表又发消息了，说等你回复......“
我摸了摸口袋里邹逸给的便签，张主管的电话还在。
窗外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时间表上投下一道金纹，刚好落在“技术协调人：刘向东“那行。
无需修改
刘前辈手指在西装内袋的时间表上蹭了蹭，忽然把茶杯往我面前一推：“行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他的指节因为常年敲键盘有些变形，指甲缝里还沾着旧年的油墨，就像一台用了十年的老打印机——上周整理他的技术笔记时，我在扉页看见过同样的痕迹。
我喉咙突然涌上一股甜味，就像含了块化了一半的硬糖。
上周在档案室翻到他2019年的项目日志，最后一页写着“年轻人要压担子，但得先给梯子”，原来他不是抵触新方案，只是怕我摔得太惨。
“前辈，今晚我让周同事给技术组订杨记卤味。”我把手机日程翻到加班表，“夜宵补汤，您看是乌鸡汤还是鸽子汤？”
他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伸手抽走我的手机：“乌鸡汤太油，鸽子汤催奶——”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眼角的皱纹里透着些许水光，“就排骨汤吧，老张胃不好。”转身推门时，西装下摆带起的风里飘着茉莉花茶香，和他茶杯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接下来三天，技术组的灯每天都亮到凌晨两点。
我蹲在楼梯间给邹逸发消息时，总能听见楼上键盘声连成一片，就像下了一场密不透风的急雨。
周三晚上十点，我抱着保温桶上六楼，看见刘前辈正踮着脚给显示器贴防蓝光膜——那是他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边角还留着孙子的蜡笔画。
“范经理来查岗啦？”他扭头，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光，“老张把接口协议优化了，能省两小时。”
我揭开保温桶，排骨的香气混合着玉米的甜味扑面而来。
老张从工位探出头，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笑容：“刘头，您说的‘梯子’就是这口汤啊？”王姐抱着一摞测试报告走过来，指甲不再敲文件夹，而是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明天早上八点前能出初版，你别在这儿耗着了。”
可陈部长那边还卡着。
周四上午十点，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听着里面传来“项目优先级不够”“人手调配不过来”的推诿之词。
门玻璃上倒映着我攥皱的进度表，邹逸昨晚说的“他最近总漏交流程单”突然在耳边炸响。
“邹先生，能帮我找出他工作中的漏洞吗？”我在地下停车场找到他时，风正掀起他西装下摆，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和三年前我刚入职时，他作为校招面试官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没说话，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纸，封皮上用红笔标着“2023年第三季度会议记录对比分析”。
我翻开第一页，心跳快得直撞肋骨：7月15日安全预案审批，陈部长只交了电子版没签纸质件；8月2日跨部门协作表，他漏盖了部门章。
“谢谢。”我捏着纸页的手直发抖。
他低头调整袖扣，金属扣环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不是帮你，是帮规则。”可他转身时，我看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蓝色便签纸——和我每次头疼时，他塞给我的布洛芬包装纸颜色一样。
周五的高层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我把对比分析往桌上一摊，投影仪投出陈部长漏签的审批单时，他的脸比打印纸还白。
“陈部长，流程规范是上个月您在例会上强调的重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既然您说人手不够，我们部门可以派周同事协助整理——”
“不用了。”他打断我，喉结动了动，“下午三点前把协作资料送过去。”散会时，他经过我身边，公文包轻轻蹭到我的膝盖，就像一句没说出口的认输。
下班前的会议室飘着柠檬茶香。
我站在白板前，用红色马克笔在“进度30%”上画了个圈。
刘前辈靠在门框上，手里晃着空茶杯：“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他的语气还是有点拽，但嘴角上扬，就像小时候我爸夸我数学考了满分时的模样。
周同事突然举着手机冲进来：“晓萱姐，孙代表的邮件！”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最上面一行标题刺得我眼睛生疼——《关于新增功能验收标准的补充说明》。
我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手机，后颈突然泛起熟悉的钝痛。
邹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每次使用能力超过两小时，头疼会提前发作。”
我揉着后颈点开邮件，第一行字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刘前辈凑过来看，茶杯在桌上磕出轻微的声响：“怎么了？”我抬头，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绷紧——和三天前在小会议室里，他决定帮我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窗外的夕阳把白板照得发红，“30%”三个数字被染成了血色。
手机在我掌心震动，孙代表的新邮件提示跳出来，标题栏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几个字母——JSL，和邹逸给的竞品标识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