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西,锦绣布行。
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何时已悄然肃清,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突然,随着邓子越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势,埋伏在四周的一处好手如同猎豹般扑出,瞬间撞开布行大门,冲了进去!
“鉴查院拿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怒喝声、兵刃碰撞声、惊呼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布行内显然也并非毫无防备,几名扮作伙计的北齐暗探悍然拔刀反抗,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王启年带着几个轻功最好的探子,如同狸猫般蹲伏在附近的屋顶上,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可能逃脱的角落,确保没有一条漏网之鱼。
这场抓捕行动迅捷而猛烈,邓子越指挥得当,一处的人配合默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布行内的抵抗便被彻底镇压。
包括布行掌柜在内的七名北齐暗探,四死三伤,尽数落网。大量的密信、账本以及未来得及送出的情报也被搜检出来。
当罗彬在皇家别院刚给大宝行完针,正用温毛巾擦拭着手时,邓子越已经带着详细的行动奏报,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大人,行动顺利!北齐锦衣卫联络点已被拔除,擒获三人,击毙四人,缴获密信情报若干!”
邓子越躬身禀报,语气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亢奋。
罗彬却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那厚厚的奏报,连伸手去接的意思都没有。
“嗯,知道了。干得不错。”
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些东西,你直接送去给陈院长过目就行。后续的审讯、归档、请功…所有事宜,一律直接向院长汇报,由他定夺。”
他甚至从腰间解下那枚代表着提司身份的腰牌,随手抛给邓子越:
“拿着这个去,院长就知道是我的意思。”
邓子越手忙脚乱地接住腰牌,看着眼前这位甩手掌柜,脸上写满了无奈和难以置信。
我的大人诶!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啊!您就一点都不沾手?连过程都懒得问一句?
但领导话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着躬身领命:
“是…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面见院长。”
看着邓子越带着一肚子复杂情绪离开的背影,罗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想让我干活?给你们当枪使?门都没有!功劳你们拿去,黑锅…呃,好像这次也没黑锅。
总之,别来烦我就行!
接下来的两天,邓子越和王启年几乎是拼了老命。
有了罗彬的“充分授权”和甩锅,两人调动一处全部力量,将整个京都翻了个底朝天,其声势和力度比之前朱格搜捕司理理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效果也是显着的。
接连又端掉了北齐两个潜伏更深的情报小组,顺带揪出了几个被收买的庆国小吏,缴获的情报堆积如山。
第三天傍晚,邓子越将连日来的成果——厚厚一摞整理好的案卷摘要、审讯笔录以及最重要的、“证明”刺客乃北齐皇室所指派的“铁证”,亲自送到了陈萍萍面前。
陈萍萍仔细翻阅了许久,当晚便乘坐轮椅进宫面圣。
深夜,陈萍萍从皇宫回来,直接让人给罗彬带了个口信:
“陛下口谕,明日大朝会,着鉴查院提司范闲,一同上殿觐见。”
收到消息的罗彬,心里那是一万个不情愿。
天不亮就要起床!顶着寒风去宫门口排队!听着那群老家伙吵架!哪有抱着被子睡到自然醒舒服!
但庆帝的旨意,他还没胆子违抗,只能唉声叹气地接受了这个悲惨的现实。
刚送走陈萍萍派来的人没多久,在外面如同无头苍蝇般转悠了两天的海棠朵朵,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这两天,她凭借过去的记忆,试图联系北齐在京都的其他暗线,结果却一次次扑空。
她所知道的几个秘密联络点,都已被彻底拔除,人去楼空。鉴查院这次的清洗,比她预想的还要彻底和狠辣。
罗彬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没多问,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封昨天才由二狗子从北齐带回来的信,递了过去。
“喏,你师父给你的亲笔信。看看吧,免得你整天愁眉苦脸,吃饭都不香了。”
海棠一把抢过信,急切地拆开阅读。信是苦荷亲笔所书,字迹苍劲有力。
信中,苦荷并未过多宽慰,只是明确告知北齐方面已做好应对战争的全面准备,让她不必过于忧心。
并严厉叮嘱她近期务必深居简出,绝不可再试图与任何北齐力量联系,安心等待战事平息。
看完师父的信,海棠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一些,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
她抬头看向罗彬,声音有些干涩:
“真的…非要打仗不可吗?”
罗彬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京都的夜景: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就算庆帝自己想收手,下面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将军、还有那些渴望军功的勋贵,以及…‘义愤填膺’的百姓,都不会答应。”
海棠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
“…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用鲜血和白骨铺路的。”
罗彬的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漠,
“只要人的野心和欲望还在,战争就永远不会停止。”
他不由得想到了那个神秘的神庙,以及上个纪元毁灭于核战争的史前文明。神庙作为那些文明的遗迹,深知一旦让人类再次掌握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悲剧必将重演。
或许…这才是它一直试图限制人类科技发展的真正原因?而老娘叶轻眉…
想远了想远了…
他甩开这些思绪,转身对海棠道:
“你就在我这儿安心住着吧。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估计也得去一趟北齐,到时候正好带你一起回去。”
海棠闻言,有些惊讶:
“你去北齐做什么?现在两国即将开战,你身为庆国重臣,去北齐太危险了!”
罗彬笑了笑,语气轻松:
“谈生意啊。我以后不是要执掌内库吗?内库和北齐,可是有不少‘生意’往来。换了新主人,总得去重新谈谈合作,稳固一下渠道吧?”
海棠皱了皱眉:
“内库在北齐的生意…我倒是知道一些。在上京城有个明面上的铺子,实际上和北齐朝堂不少官员都有勾结,主要是通过锦衣卫镇抚使沈重那条线,暗中走私不少紧俏货物过去。但具体细节,恐怕只有沈重最清楚。”
“没错,就是和锦衣卫沈重谈。”
罗彬点头,
“内库走私这块大蛋糕,换了主人,自然得重新划分利益,确保这条线还能继续为我所用。”
海棠却觉得不妥:
“就算是谈,也没必要你亲自冒险去吧?暗中走私的勾当,你一个庆国皇商、鉴查院提司亲自跑去对方都城谈判?生怕你们皇帝不知道你想干嘛?”
罗彬神秘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到时候,自然会有不得不去的‘正当理由’。这个嘛…就不劳你费心了。”
翌日清晨,天还黑漆漆的,罗彬就被范建派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早已等候在此的若若摆弄着。
若若像个小妻子般,细致地为他拧毛巾擦脸,帮他穿上那身月白色的修身正装,仔细束好发冠,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专注,完全无视了一旁自家老爹范建那越来越黑的脸色。
酸!真酸!
我上朝这么多年,都没享受过闺女这般伺候!这小子…何德何能!
范建强忍着醋意,板着脸对迷迷糊糊的儿子道:
“第一次上朝,需得早到,以示对陛下、对朝会的敬重之心!”
罗彬半闭着眼睛,任由若若摆布,嘴里含糊不清地吐槽:
“这么早…陛下怕是都没起呢…咱们过去喝西北风啊?爹您平时上朝也没见这么积极…”
范建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
“为官之道,首重细节!第一次面圣,岂能让陛下等你?!”
罗彬撇撇嘴,没再顶嘴,只是在范建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对若若做了个苦哈哈的鬼脸,惹得若若抿嘴偷笑,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罗彬以为总算能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没想到范建直接拉着他就要出门。
罗彬心中哀嚎:不是吧阿sir!上班还不给吃早饭?这是人干的事?!
还是若若机灵,趁范建不注意,飞快地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和一个小巧的水壶塞进了罗彬宽大的袖袋里,冲他眨了眨眼。
罗彬顿时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
好妹妹!真是哥哥的贴心小棉袄!没白疼!
马车抵达宫门时,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父子二人下车,验明身份,接受禁军侍卫略显敷衍的搜身后,步行进入巍峨的皇城。
清晨的皇宫,笼罩在薄薄的晨曦与未散的夜雾中,朱墙金瓦,飞檐斗拱,自有一番庄严肃穆的气象。
罗彬还是第一次在白天仔细打量这座帝国权力的中心,不由得暗自点头:嗯,规模气势倒是不输紫禁城,就是这搜身…也太水了,若若给的点心居然没被发现?
他跟着范建,轻车熟路地来到正殿旁的一处偏殿外。
此时这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无声地做着准备工作。
罗彬好奇地低声问:
“爹,开朝会不去正殿,来这偏殿作甚?”
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低声道:
“陛下嫌正殿太空旷,臣子回话常有回音,听不真切,便挪到这稍小些的偏殿来了。”
“噢…”
罗彬了然地点点头。
他左右瞧瞧,见范建正襟危站,便自顾自溜达到一根柱子后的角落,舒舒服服地往墙上一靠,这才美滋滋地从袖袋里掏出若若准备的油纸包。
打开一看,是几块做得十分精巧的桂花糕。
他拿起一块就塞进嘴里。
范建眼尖,顿时瞪大了眼,压低声音惊问:
“刚才宫门口不是搜身了吗?你怎么带进来的?!”
罗彬得意地嘿嘿一笑,含糊道:
“您儿子我藏东西的本事,堪比大宗师!”
说着又咬了一口,点头赞叹,
“嗯!甜而不腻,软糯适中,一吃就是若若的手艺!”
他吃得香甜,一旁的范建走了这么一段路,腹中也有些空落落的,看着儿子吃得香,忍不住也伸手拿过一块,抱怨道:
“正好,为父也有些饿了。”
罗彬一边吃一边嘟囔:
“那能怪谁?早听我的吃了早饭再来多好…”
他还掏出那个小水壶,拔开塞子灌了一口,眼睛一亮:
“嚯!还是神仙醉!若若真懂我!”
他把水壶递给范建,
“爹,来一口?”
范建摆摆手,看着儿子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嘴里的糕点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女儿对这小子…那份超出兄妹之情的心意,炽热得让他这个老父亲心里五味杂陈。
父子俩正躲在角落偷偷解决早餐,陆续有官员到来。
见到范建,纷纷客气地过来打招呼。
范建立刻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微笑着与同僚寒暄,并顺势将罗彬引荐给几位关系不错的官员。
不多时,一位身着紫色宰相官袍、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范建见状,轻轻踢了罗彬一脚,低声道:
“站好!”
罗彬立刻收敛了懒散姿态,站得笔直。
范建迎上前拱手笑道:
“林相今日来得早啊。”
来人正是当朝宰相,林婉儿的父亲,罗彬的未来岳父——林若甫。
林若甫笑呵呵地回礼:
“人老了,觉少,索性就早些过来。范大人也好早。”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范建身后的罗彬身上,带着审视,更多的却是温和,
“这位,想必就是范闲世侄了吧?”
范建点头:
“正是犬子。噢,我看到那边有位老友,先过去打个招呼,失陪。”
说完,极其“识趣”地转身就走,临走还给了罗彬一个“自己把握好”的眼神。
范建走后,林若甫再次看向罗彬,目光更加直接。
罗彬连忙躬身行礼:
“晚辈范闲,见过岳…呃…见过林相!”
差点顺口喊出“岳父”,赶紧刹住车。
林若甫倒是很随和,上前一步亲手托住他的胳膊,笑道:
“诶~既与婉儿有婚约,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若不嫌弃,叫一声世伯即可。”
罗彬从善如流,立刻改口:
“是,世伯。”
林若甫脸上笑容更盛,满意地点点头:
“嗯,好。今日第一次上朝,不必紧张。你尚无具体职司,跟着你父亲便可。若有什么不便之处,自有世伯为你分说。”
这话里的回护之意,已然十分明显。罗彬恭敬道:
“多谢世伯,侄儿明白了。”
林若甫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几位聚在一起的阁老重臣。
罗彬心下稍安,这位未来岳父看上去还算好相处。
话说未来岳父居然没问大宝的情况?是忘了?
他刚松了口气,身后又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看来林相对范公子,是满意得很啊。”
罗彬回头,只见二皇子李承泽不知何时到了身边,正一脸玩味地看着林若甫离去的方向。
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蟒袍,更衬得面如冠玉,只是那笑容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罗彬笑了笑,语气轻松:
“那是自然。我好歹治好了婉儿的肺痨,又医好了大宝的脑疾,世伯看我顺眼些,也是人之常情。”
二皇子点点头,似是随意道:
“说起治病,三弟承平的事,还未好好谢过你。”
罗彬摆手:
“殿下客气了。三殿下与我也算沾亲带故,救他乃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二皇子闻言,唇角勾了勾:
“也罢。那便改日有空,本王做东,请范公子醉仙居一叙,总可以吧?”
“这个自然可以。”
罗彬从善如流。
二皇子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也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罗彬刚转回身,就看到身着明黄太子朝服的李承乾,正一脸和煦笑容地向他走来。
好嘛…这是排着队来检阅我呢?
太子显然是想过来攀谈几句,然而他刚走近,偏殿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便“吱呀”一声被太监缓缓推开。
等候在外的文武百官立刻停止交谈,整理衣冠,准备鱼贯而入。
太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对罗彬低声道:
“本想与范公子聊聊,看来是不巧了。下次吧。”
罗彬微微躬身:
“殿下言重了,京都虽大,来日方长。”
太子闻言笑了笑:
“说得是。那…孤先进去了。”
说完,便在宦官引导下,率先步入殿内。
罗彬看着太子的背影,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这位太子,表面功夫倒是做得滴水不漏,若是可以,罗彬还真不介意和他当个朋友,可惜…摊上个深闺怨妇的老娘。
这时,范建走了回来,低声问道:
“方才太子和二皇子都与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二皇子就是闲聊,约吃饭。太子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
罗斌低声回道。
范建点点头,神色凝重地叮嘱道:
“嗯。马上开始了,跟紧为父。进去后,就站在为父身后,低头,垂目,除非陛下亲口问你,否则绝不可抬头直视天颜,更不可擅自开口,明白吗?”
“孩儿明白。”
罗彬乖巧应下。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悠长尖细的“宣百官入殿——”,以几位皇子和宰相为首,文武百官按照品级高低,鱼贯步入这间决定帝国命运的偏殿。
罗彬混在人群中,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老爹范建,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步入了他人生的第一个朝会现场。
殿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气氛庄重而压抑。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前方那高高在上的御座,此刻还空着。
朝会,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