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州迈步走了过去。
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萧安胜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
当他看到来人是陆庭州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化为浓浓的震惊。
他没想到。
陆庭州竟然会跟着他,来到这里。
陆庭州在他身旁站定,目光落在墓碑的照片上。
他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您和我岳母,早就认识?”
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萧安胜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知道,陆庭州既然跟到了这里,应该是有话要问。
一时间他不知道陆庭州追问这段过往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掐灭了手中的烟。
“是。”
一个字,沙哑而沉重。
“年轻的时候,就认识。”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还是通过你大哥,我认识的景初。”
他抬起头,迎上陆庭州探究的目光。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陆庭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了过去。
动作干脆利落。
萧安胜疑惑地接过。
当他抽出里面的文件,看到标题上那几个刺眼的黑体字时,瞳孔骤然紧缩。
亲子关系鉴定报告书。
他拿着报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指尖发白,几乎要将那几张纸捏碎。
他看到了结论。
支持萧安胜为桑晚的生物学父亲。
萧安胜眼前一黑,一个踉跄,身体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墓碑上。
冰冷的石碑,硌得他背脊生疼。
可这点疼,远不及他心中翻江倒海的震惊与骇浪。
“不可能……”
他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祈求一个否定的答案。
陆庭州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愈发冰冷。
“桑晚,不是许世明的亲生女儿。”
他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直接扎在萧安胜心里。
“她母亲去世后,许世明对她百般苛待。”
“她一个人,靠着自己,从泥潭里爬出来,走到了今天。”
陆庭州微微俯身,凑近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我一直在查她的身世。”
“却没想到,她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萧总您。”
萧安胜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
他死死地盯着手里的报告,又抬头看看墓碑上桑景初的笑脸。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个雨夜,那场争吵,那个决绝的背影……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当时的桑景初已经怀孕,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也是,她那么骄傲,怎么可能会说。
但她真的,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一个他缺席了二十五年的女儿。
陆庭州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按年龄算,萧衍比桑晚大了一岁。”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与不耻。
“萧总,当初你既然已经有了家庭,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
“你知不知道,她为了给桑晚一个名正言顺的家,才委身嫁给许世明那种人,跟他做了名义夫妻。”
“她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最好的年华,早早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因为她不爱许世明,许世明因此勾搭公司的财务总监林岚,做空桑氏。我岳母因为查到这件事,被许世明和林岚害死。”
陆庭州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安胜的心上。
让他无力反驳,无处遁形。
整个人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萧安胜痛苦地闭上眼睛,靠着冰冷的墓碑,缓缓滑落在地。
悔恨与愧疚,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陵园的风,更冷了。
吹得墓碑前的雏菊,轻轻摇曳。
仿佛在诉说着一场,被时光掩埋了二十五年的,爱与错,恨与泪。
陆庭州的话,像冰锥一样,字字扎心,又让人冷得不停颤抖。
萧安胜靠着冰冷的墓碑,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击中要害的困兽。
他痛苦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名义夫妻……”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她和许世明……是名义夫妻?”
陆庭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冷冽。
“不然你以为呢?”
“许世明整天以加班的名义不回家,或者很晚回家。”
“桑晚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得到过多少父爱。”
“而许世明本人,虚伪自私,若不是为了给桑晚一个完整的家,你觉得她会嫁给那种人?”
萧安胜转头看着墓碑上女人清浅的笑意,脸上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墓碑前的石阶上。
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她的小脸,他一辈子都没有忘记的笑模样。
他记忆里的桑景初,永远是那么优雅,那么从容。
他们后来仅有的两次见面,她都笑得云淡风轻。
她说她结婚了,丈夫对她很好,孩子也很乖。
她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信了。
他真的信了。
他以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所以他才敢把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彻底封存在心底。
可现在,陆庭州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她过得不好。
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她甚至……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悔恨与心痛,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让他几乎窒息。
“为什么……”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安胜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眼泪混着鼻涕,狼狈不堪。
“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陆庭州看着他崩溃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
“找你?”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
“你让她怎么找你?”
“挺着肚子,去找一个以为人父的人?”
“萧总,你让她以什么身份去找你?”
陆庭州的话,让萧安胜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僵住了。
是啊。
以什么身份?
他有什么资格,让她来找自己?
陵园的风,呜咽着穿过碑林。
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良久。
萧安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是我对不起她……”
他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陵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是我浑蛋……”
他像是疯了一样,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扇着自己。
直到陆庭州攥住了他的手腕。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陆庭州的声音冷得像冰。
萧安胜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通红的双眼看着陆庭州,眼神里满是悔恨和哀伤。
“庭州……我当年没有做好,是我害了景初。”
萧安胜的身体晃了晃,险些再次摔倒。
他扶着墓碑,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墓碑上那张温柔的笑脸,心脏疼得他喘不过气。
“是我害了她一辈子……”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将他彻底淹没。
那一年,京市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大。
陆庭州的大哥陆庭远,还在京市分公司考察。
公司组织联谊,去山里看雪。
陆庭远带上了他的高中同学,桑景初。
彼时,桑景初还是京大设计系的学生,眉眼清澈,气质如兰。
陆庭远喜欢她,想追她,又怕唐突。
想着人多热闹,不会尴尬。
却没想到,成全了他和桑景初。
萧安胜至今都记得,第一眼见到桑景初时的情景。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站在一棵挂满冰霜的松树下。
雪花落在她的发梢,眉间。
她微微仰着头,冲着他笑。
那一笑,仿佛整个冬日的阳光,都落进了他的心里。
后来,山路湿滑。
他和她,不小心跟大部队走散了。
风雪越来越大,很快封了山。
他们被困在山里,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小木屋。
木屋里很冷,只有一个破旧的土炉。
萧安胜生了火。
橘红色的火光,映着两人冻得通红的脸。
屋外,是呼啸的北风。
屋内,是噼啪作响的柴火声。
还有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冷吗?”
他问她,声音有些紧张。
桑景初摇摇头,往火堆旁凑了凑。
她脱下手套,伸出纤细的手指烤着火。
指尖被冻得通红。
萧安胜看着,心里一疼。
他脱下自己的大衣,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了桑景初的肩上。
大衣上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
桑景初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他紧张的脸。
“你会感冒的,我烤火等会儿就不冷了。”桑景初声音有些哆嗦。
萧安胜安抚她,“我是男人,体质好,而且刚刚学生火,还真有点出汗了。”
两人看着彼此,相视一笑。
桑景初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