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上一抹橘红。
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在叶兰心腹侍卫的押送下,沉默地驶抵乾王府门前。
箱子一口接一口地被抬入府内,在前院空地上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在落日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宁红夜带着账房先生和护卫,面无表情地清点着数目,算盘声噼啪作响,与这沉默的交接场面形成诡异对比。
叶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与弟弟大出血换来的“买命钱”一箱箱落入叶修手中,只觉得心都在抽搐,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平静。
好气啊……
当最后一箱银子清点完毕,账房先生对宁红夜微微点头示意数目无误后。
叶兰第一时间开口:“八弟,银两已如数奉上,你看……”
叶修扫了一眼那堆成小山的银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
“皇姐果然是真诚的人!”
“如此,我们之间的那点小小不愉快,便就此揭过,烟消云散了。”
“回去转告太子哥哥,他的诚意,小弟我收到了,心下甚慰。”
他话说得漂亮,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兄弟和解。
叶兰心中稍安,勉强笑了笑:“如此便好,那姐姐我便不久留了,宫中还有些事务。”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生怕多看那些银子一眼都会忍不住吐血,带着人匆匆离去。
望着叶兰马车远去的背影,叶修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为一丝玩味。
他侧头对身旁的瞎乍浦淡淡吩咐道:“老瞎,去办吧。”
“得令!”
瞎乍浦嘿嘿一笑,竹杖点地,身影迅速消失在庭院深处。
......
叶兰乘坐的马车刚驶入宫门不久,还未抵达东宫,便见一名她留在东宫的心腹宫女提着裙摆,脸色惊惶,不顾礼仪地飞奔而来,险些冲撞了马车。
“停下!”车夫连忙勒住缰绳。
叶兰心中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住了她。
她掀开车帘,蹙眉呵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出了何事?”
那宫女扑到车辕旁,脸白如纸,声音中都充满了恐惧。
“公主!不好了!出大事了!太子殿下……”
“他被陛下急召去御书房了!”
“什么?!”叶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何时的事?可知为何召见?”
宫女猛摇头,眼泪都吓出来了。
“就在方才!”
“陛下身边的王公公亲自来传的旨,脸色冷得吓人,什么缘由也没说,只让太子殿下即刻过去!”
“殿下……他吓得脸都白了,跟着王公公走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叶兰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刚刚送完银两的些许安心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为什么?
父皇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召集太子?
等等!
叶兰的瞳孔一缩,心中一震。
叶修!
没错!
肯定是叶修!
他收了钱!
他明明收了钱!!!
为什么父皇还会突然召见昭儿?
难道是他……
一个她最不愿相信,也最不敢想象的可怕念头浮上心头,让她几乎窒息。
“快!快带我去!”
叶兰尖声对车夫喊道,声音充满了恐惧。
马车立刻调转方向,朝着皇宫深处而去。
而叶兰则瘫软在车厢里,手指冰凉,死死攥着衣襟。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宫女的话和叶修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叶兰的马车几乎是狂奔着抵达了御书房外的宫道。
她不等马车停稳,便提着裙摆踉跄下车,也顾不得整理仪容,便朝着那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的大殿疾步走去。
守在殿外的内侍见她到来,不敢阻拦,低声通传后便让她进去了。
叶兰一只脚刚踏入御书房门槛,心便瞬间沉到了谷底。
只见。
她的弟弟,太子叶昭,正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御案之后,他们的父皇坤帝正面无表情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和……
失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叶兰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强压下恐惧,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关切又疑惑的笑容,上前几步,盈盈下拜:“儿臣参见父皇。听闻太子弟弟被召见,儿臣心中担忧,特来看看……不知这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
坤帝的目光便淡淡地扫了过来,打断了她。
“兰儿来了?”
“你来得正好。”
“是来跟你弟弟一块儿……认罪的吗?”
“认罪?”叶兰脸色骤变,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父皇!您……您此话何意?我们……我们有什么罪?”
她立刻也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委屈,急声辩解。
“父皇明鉴!”
“太子弟弟这些时日一直闭门思过,潜心读书,儿臣也常在宫中,安分守己,从未胡乱踏出宫门半步!”
“我们……实在不知身犯何罪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狠狠瞪了伏在地上的叶昭一眼,示意他撑住。
如果算是荣辱供体。
一旦有人撑不住,那将是大祸临头!
坤帝看着跪在下面的这一双儿女,眼神愈发冰冷。
“闭门思过?安分守己?”
“呵……你们姐弟二人,到了此刻,竟还是这般嘴硬。”
他微微偏头,对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西厂督主王德发吩咐道。
“王德发。”
“去,把那个证人给朕带上来。”
“也让朕这双安分守己的好儿女,好好看看,听听。”
“是,陛下。”王德发躬身领命,快步而出。
跪在地上的叶昭和叶兰闻言,脸色瞬间惨变,交换了一个惊骇欲绝的眼神。
证人?
什么证人?
叶修那边的人?
还是……行动失败被活捉的杀手?
问题是。
那些杀手死都不会背叛他们,如今为何会变成证人了???
想至此。
他们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莫不是叶修手里掌握着的“证据”?
不对啊……
叶修明明收了钱!
就在两人心乱如麻,恐惧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之时,一阵铁链拖地的沉重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叶兰和叶昭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两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力士,正一左一右,押着一个戴着沉重镣铐、步履蹒跚的身影走了进来。
当看清那人的身形和脸上的金属鬼面时,叶昭和叶兰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鬼罗?!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四皇子叶南麾下最忠心耿耿的死士头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成了父皇口中的证人?
不是……
姐弟二人脸上瞬间写满了惊疑与不解,完全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四哥的人,怎么会来指认他们?
叶修到底做了什么?!
就在他们脑子一片混乱之际,鬼罗已被押到殿中,重重按倒在地。
坤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漠:“把你刚才招认的,再说一遍,一字不漏,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后果。”
“是……罪奴遵命……”
鬼罗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陈了起来。
“罪奴鬼罗原为四皇子殿下效力……”
“但不日前,太子殿下与舞阳公主殿下秘密寻到罪奴……”
他此话一出。
叶昭和叶兰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
等等……
这个开口有点不对劲啊!
什么叫原来是四弟的人,他们来找他???
然而。
不等开口。
鬼罗继续说着,将叶昭和叶兰如何找到他,如何威逼利诱,如何许以重诺,如何密谋策划,决定趁夜派出精锐死士行刺乾王叶修,以及行动失败后他如何被擒……
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直到最后。
他还不忘忏悔。
“罪奴刺杀失败之后,乾王殿下不计前嫌将罪奴放了。”
“罪奴又想到了对罪奴有天大恩情的四殿下,心中有愧。”
“所以……”
“罪奴便来自首招供!”
叶昭:“???”
叶兰:“???”
草!
什么意思?
全部的责任,和老四,老八无关,什么屎尿都往他们身上泼?
最离谱的是……
叶修那个王八蛋会那么好心的不计前嫌?
这个鬼罗哪里愧对老四了?
明明是他们和老四密谋的啊……
一时间。
两人浑身冰冷彻骨,一种天塌了的感觉,直接萦绕在了心头。
坤帝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叶昭和叶兰。
“人证在此,指认凿凿。”
“你们……还有何话可说?还有何可狡辩?”
叶昭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
“父皇!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儿臣没有!儿臣从未做过此事!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是污蔑!对!是污蔑!”
叶兰也急忙叩首,带着哭腔竭力分辩。
“父皇明鉴!父皇明鉴啊!”
“这鬼罗……这鬼罗他分明是四弟府上的人!他的话怎能轻信?”
“他定然是受了他人指使,故意构陷儿臣与太子弟弟!”
“意图搅乱朝纲,其心可诛啊父皇!”
“儿臣与太子弟弟近日谨言慎行,闭门思过,怎会……”
“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求父皇彻查!还儿臣与太子弟弟一个清白!”
两人矢口否认。
能认吗?
认了就真的天塌了!
从轻的想,将会一无所有。
从重的想,恐怕这一辈子就这么交代了,脑袋都得落地。
毕竟。
刺杀亲王,和刺杀一个被罢黜的皇子,是两码事!
坤帝望着两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构陷?污蔑?”
“好,朕便让你们死心。”
他微微侧首,对身旁侍立的内侍道,“传,锦衣卫指挥使,沈炼。”
“是!”
内侍躬身,快步而出。
不过片刻,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沈炼便大步走入御书房,单膝跪地:“臣,锦衣卫指挥使沈炼,叩见陛下!”
坤帝目光落在他身上。
“沈炼,将你查证之事,据实奏来。”
“臣遵旨!”
沈炼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呈上。
“回禀陛下,臣在接到罪奴鬼罗招供之后,为核实其言,即刻派人前往乾王府邸勘查昨夜遇袭现场,并带回部分刺客尸身及遗物。”
“经连夜查验比对,现已查明,其中一具尸身腰间所佩令牌,以及其内衣衬中所绣标记……”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瞬间僵住的叶昭和叶兰,才继续道。
“皆可证实,此人乃东宫禁卫出身,后虽因故调离,但其根底确系东宫无疑!”
“此乃验尸格录及相关物证图样,请陛下御览!”
王德发上前接过奏折,恭敬地放在坤帝面前的龙案上。
坤帝并未立刻翻开,只是目光扫向叶昭和叶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