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陷?”皇帝重新坐下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隐含着怒气:“你那个弟弟平日里是个什么德行,你真当朕眼瞎耳聋?之前,他强占民女、纵马伤人、哪一桩哪一件是空穴来风?朕念在郑威劳苦功高,念在他是你的弟弟,一次次容忍。可如今呢?草菅人命,杀的还是朝廷命官的嫡女。梅家那年接连没了二个人,梅家老太太可是生生伤心死的。当时,朕就督促务必要侦破此案,却无从结果,这么些年,梅敬尧是一直未放弃,整个盛京都知道。你也曾同朕说过,如果是你郑家的女儿,遭此事,翻遍方圆百里,也要把人找出来,碎尸万断。怎么,如今,你不这样说了?你那个好弟弟,又是个怂包,被人拿下,自己亲口承认的,铁证就摆在朕的案头!你让朕如何睁眼说瞎话?”
他越说越气,猛地抬手一指御案方向,手臂都在微微颤抖:“那上面!有他亲笔画押承认指使的供词!有他身边恶奴的证言!有洪放的指认!还有百官都看着朕……”皇帝的声音骤然变得更加冰冷,“你告诉朕,你还有脸来说?”
郑妃被这一连串的厉声诘问砸懵了,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显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护弟心切,她仍旧不管不顾地哭诉:
“陛下……那些……那些或许是伪造的……或许是严刑逼供……他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住刑罚……他肯定是屈打成招啊陛下!”她开始用力磕头,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臣妾求您了!父母就这么一个弟弟……父亲年迈,若他有事,我们郑家就……就绝后了啊陛下!您把他废为庶人!把他流放三千里!只求留他一条性命!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看在臣妾为您生育皇子的份上……”
听到她提起皇子的情分,皇帝的眼神有瞬间极其复杂的波动,一丝犹豫飞快地掠过眼底。但旋即,那犹豫便被更深的恼怒和理智压了下去。他弯下腰,几乎是对着她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情分?朕就是太讲情分,才纵得你们郑家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梅敬尧是什么人?他是两朝老臣,是官场里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平日里不声不响,见人就拱手作揖,从不多说话!可你真当他没牙没爪子?他这次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来的。他选在朝会上揭出这件事,百官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吭声,就看朕怎么决断。”
皇帝猛地直起身,指着宫门的方向:“你现在让朕包庇?朕今天敢压下这件事,你信不信明天!就明天!那些言官御史的弹劾奏章就能像雪片一样飞进来。他们会咬着这件事,顺藤摸瓜,把你们郑家那点破事全都抖落出来。到时候,丢官罢爵都是轻的,论罪当诛都是有可能的!你这蠢妇人。你是想让你弟弟一个人死,还是想拉着你们整个郑家九族给他陪葬?或者,拉着你儿子一起?”
最后几句,皇帝几乎是咆哮而出,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早已吓得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出。
郑妃被吼得彻底僵住了,脸上血色尽失,连哭泣都忘了,只是张着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她终于意识到,弟弟怕是在劫难逃了。
特别是最后一句,平王,涉及到儿子的前程,她不敢。
当下太子未立,众皇子虎视眈眈,她哪里敢把平王给扯上。
皇帝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妆发凌乱的模样,他狠狠一甩袍袖,将龙袍从她无力的手中彻底抽出。
“回你的寝宫,”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威严,不带一丝感情,“不要再见你郑家的人。”
郑妃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绝望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却再也不敢放大声,只能化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监狱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污和腐烂稻草的酸臭气味。
洪放,正蜷缩在角落。
梅家的案子已经明了,郑延礼判了秋后处斩。
原本郑家想求梅家原谅,用银钱赎买他的罪过,奈何梅太傅一口咬死,说郑家害了梅家五条命,特别是他老娘和妹子。说要不,换一换?
皇帝也无法,此事性质恶劣,必须严惩。
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官员,穿着七品官服,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他。
周锦绣是来特意告诉他这个消息的。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温和,“洪指挥使,你是聪明人。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郑延礼已经下狱,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洪放抬起头,眼神惊恐看着他,自知道死刑后,他已经好几宿没有睡好觉了。
周锦绣缓缓转身,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郑延礼已经进来了,你已经是郑家眼中钉,要是你还存有侥幸,打蛇不死,你猜,你的下场会怎样?不,你家里人......你反正已经是个死人了。”
洪放身体一颤,这正是他的命脉。
周锦绣停下脚步,俯视着他:“你替他们打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替他敛了那么多财,甚至……可能还知道些更隐秘、更脏的事。你说,他们会如何对付你的家人?”
洪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太了解郑尚书的手段了,灭口,苏家就是这样被灭掉的。
“你....”洪放的声音干涩嘶哑,“想让我做什么?”
周锦绣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悲悯实则冰冷的笑意:“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是给你家里指一条活路。苏家的案子,郑家充当了什么角色?你手里,有没有能真正钉死他家的东西?没有就不要说话,好好等着去死就成了。”
洪放摇头,手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破旧的衣襟,他知道周锦绣的意思。
“苏十一,并不冤枉。”
他忽抬头,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如果,你能查明白苏十一,或许能扳倒郑家。”
周锦绣的手在袖内微顿,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苏十一表面上是个丝绸商人,可他的三十七间铺子,大半是没有真正做买卖的。“洪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城南的茶庄每日进出白银,却不见客人上门;城西的当铺收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当的却是些破铜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