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向西一沉,巷子就热闹起来了,花椒炸猪油的荤香,在逼仄的巷弄里横冲直撞。
司昭站在院门前,院内安静,只有细珍叫她娘的声音传来。
司昭推开门,元细珍端着碗跑出来,见了她喊一声,说回来啦?
司昭答应着,往自己屋里走去,见门上挂了一把锁,新买的。
“我爹呢?”
她转头问细珍,细珍说不知道,出去了没有回来。
元太太从屋子出来,说还没有吃饭吧?过来吃。
司昭摆手,说已经吃过了。
她想了想,问元太太,下午那件事如何了?
元太太说,这事司空道已经央元朗说过了,把药钱出了就行,再给刘改花5两银子养身子,剩下的不用再拿银子了,都是邻居,算了。
元太太再三说,刘良文初始不肯,后来是看在元朗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的。
司昭哦了一声,松了口气,解决了就好。她谢过元太太,回到屋里,想着方才急着赶回来,忘了去春杏那里说一说甲胄的事,明日去一趟,得想个说辞才好,别回头叫人问了出来,露出马脚来。
谢府东院。
厅内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朱红底子上织就繁密的缠枝西番莲纹,踏上去寂然无声,只觉暖软异常。
谢大奶奶斜倚在窗榻上,穿一件杏黄金绣缠枝牡丹纹的竖领对襟丝绵袄子,领口处露出一圈雪白的貂鼠风领,更衬得她面如满月,粉光含威。
刘良文站在屋子中央,眼角余光瞥见门外还站着两个小丫鬟,就挤眼,示意谢大奶奶把人再遣得远些。
大奶奶直言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些都是我的亲近人。
见她不耐烦,刘良文就不敢再啰嗦,他压低了嗓子,把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谢大奶奶却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将信将疑,说口说无凭,可有其它人证?
上回刘良文那么一说,她就急火火地带了人去堵,结果扑了个空,被谢广乾知道,好一顿嘲讽。她羞恼之余,怀疑刘良文是捕风捉影,不安好心,故意耍她,许久对他没有好脸色。没想到,他又来这招,这回她可是不会轻易相信了。
刘良文早有准备,说赵小风手中肯定有租约,只要大奶奶去找他拿来一看便知。
关于契约,他从邻里口中套出,说那租户叫小风。
谢大奶奶啪地一下,眉毛立了起来。
赵小风是谢广乾的奶哥,这下全对上了,他赵小风哪里有这许多银子在外头租房子住?自己还和老娘和哥哥住在一起,当下气急,半日不曾言语。
刘良文也不吭声,静等大奶奶的吩咐。
西窗衔着半枚落日,六柱方桌束腰处的梵文缠枝莲镀了层金,斜阳透过冰裂纹窗格,南官帽椅铺着的锦缎椅搭,上头缀着翡翠双鱼压脚,原是南洋贡舶带来的稀罕物。
他心内暗自羡慕。
谢家长房嫡孙的屋子果然不同些。小郑氏管着府中的内务,这屋里用的都是上好的,与之一比,他们屋里就显得寒酸许多,用得是三经绞罗,谢墨梅前日还说,应该换了。
“妹夫。”
谢大奶奶腕间金镯磕在玉石面茶几上,清脆。
他心内窃喜。
这声妹夫,是个好开端。
他抬头,看着谢大奶奶,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
第二日,司昭去了宋家。
司昭搁下笔,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指关节。
“姑娘这顶银丝鬏髻,要改画成金累丝的?”她小心翼翼地指着案上图样里的挑心:“这得用金粉,所以这得另加银钱......”
“啪”的一声,宋春凤把白瓷莲茶盏顿在褪了漆的湘妃榻上:“你这是坐地起价,打量我们没有请画工画过?”
温热的茶水沁出水珠,洒落桌面。
一旁的刘安荷起身,藕荷色裙裾扫过青砖上未干的水渍:“姐姐莫恼,这原本是有这个规矩的,好像是按照金粉数来算钱的,这挑心楼阁要画不少金叶子......”话音未落便被截住:“没这样的事,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你银钱多啊?”
刘安荷就噤声,脸上多少挂不住,赌气坐了回去。
司昭耐心地解释:“泥金勾线,加半两,工时超费,定稿后改动,按改动面加付3倍。我这统共加收1两银子,合理。”
宋春凤哧笑一声,毫不留情地:“你这算得倒是精,画多画少,谁又知道?”
司昭就干脆地:“那就不加,还照样原来的画,如何?”
宋春凤不干了,她腾地红了脸,气得头上的杭罗纱花乱颤,声音也拔高了不少:“你这下贱的东西,竟然敢瞧不起我?”
说着就伸了手,就要兜头扇过去。
司昭早跳开,忙乱之间带翻了画架子,刚倒好的一小搓金粉跌在地上,与调好的石青色颜料混在一起,被来拉架的刘安荷一脚踩了上去。
司昭顾不得地上的金粉,向宋春凤求饶:“小姐消消气,是我不会说话,您想怎么画就怎么画。那工时费我就不算了,就收金粉费......”
深悔自己嘴快,惹恼了金主,翻了脸。
宋春凤却愈发恼怒:“你给我滚,滚。”
司昭见她还在气头上,知道再说无益,当下收拾了画具,就要离开。
“明日不用来了。”
宋春凤余怒未消,冷眼看着她,加了一句。
司昭愣住,见宋春凤一幅厌恶的样子,宋春凤并不搭理她,她叹气,伸手去揭了绷子上的画,卷起来,往画筒里塞。
“放下。”
宋春凤喝止她:“那是我的小像,你敢拿走?”
“您付银钱,它才是您的。”
司昭淡淡地。
这幅小像已经完成了十之七八,就这样,也是可以看了。五官是完成了就剩下钗环发髻等细节。宋春凤想就这样糊弄过去,肯定不成。
宋春凤眼光一闪,但是她嘴硬:“都没有画好,你还想要工钱?把她给我赶出去。”
一廊下的丫鬟已经进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一旁的刘安荷退到一边,宋春凤这是摆明了不想付银钱,她不好再插手。虽然这样有失身份,但五十两银钱,可是省下了。宋春凤的月钱也是不多,前日刚买了一只薛家花作的蝉翼纱蝴蝶,花了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