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昭只得跟着双瑞去了。
双瑞带着司昭上了书房的台阶,夕阳斜照在庭前罗汉松下,琉璃风灯闪烁着金光。
双瑞推开门。
一只白猫从褪了色的缠枝莲坐垫上支起身,被周锦绣单手一把按住,就乖顺地重新蜷了回去,金瞳眯起,好奇地打量司昭。
周锦绣月白杭罗直裰的袖口随意挽起,案上铺开的宣纸已写满大半,字迹清隽遒劲,他搁下笔,示意双瑞拖出墙角的一只沉重的木箱子,打开。
一件甲衣堆在里面。
铁鳞甲片泛着幽绿,犀牛皮缀连的肩吞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垂落的甲裙里蜷着截皮绦,断茬处毛刺参差,露出的衬锦依旧鲜亮。
司昭只一眼就认出了这副甲胄,这是爹爹的战袍。他在沙洲穿的甲衣,回京后,一直没有穿,挂在书房里的架子上。娘给重新换了里衬,甲裙上的皮绦也是新换的,这会却断了。破家那日,爹爹要是穿着这件甲衣,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心头的酸楚从胸腔深处涌上来,就要冲出鼻腔,她只装作低头检视盔甲,用力逼回了眼中的泪水。
周锦绣说要给她找一件旧物,没有想到竟然是爹爹的甲衣。
她长呼一口气,竭力用轻快的语调说,多谢了。她深深地鞠一躬,腰背弯到膝盖,极其虔诚。
周锦绣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惊讶于她今日的多礼,说快些搬回去,又沉又大。
双瑞叫了二个小厮进来,抬了箱子,帮司昭抬到门口马车去。
路上,双瑞说,公子专门去翻找,平连章贴身的,就剩下这幅甲胄了,堆在角落里,大概是遗漏了,不然这幅甲胄也不能剩下,这可是明光甲,好东西。
双瑞当时也问过周锦绣,这副甲胄烧了,不可惜了?
周锦绣说,烧不烧的,那是她们自己的事,我们反正把东西交给她们就成了。
司昭强打起精神,说交给表姐,让她去处理。
双瑞就不再聒噪,吩咐马车务必把东西送到地再回。
双瑞回去,周锦绣问双瑞,说你方才去叫人,怎么去了这么久?
双瑞就把方才铜锣巷里的争执鹦鹉学舌了一遍。
周锦绣皱眉,说刘良文怎么这么下作了?同一个画工要赔偿银钱?
双瑞说是呢,他也听不过去,支持她去告官好了。可司昭不想见官,愿意出钱息事宁人,老百姓,没见识,听说见官,就先怕了。
“她倒大方。”
周锦绣哼了一声:“7两银子,她想必出得起,随她去。明日出行的车马都准备好了么?吩咐老万,那车轮子检查一遍。”
他吩咐双瑞。
双瑞答应一声,又说,王妃之前还问他,这是要去哪里,他说是去西山玩几日,同俞六公子一起。
周锦绣唔了一声,说你得同梅九那边说好了,别漏了口风。双瑞说回头就叫人去梅家跑一趟,这几日梅九公子不要来找他,不过梅九公子口风挺紧,就算没有吩咐,他也能应付过来。
周锦绣摆手,让他出去,自己依旧坐到案前,写那未写完的字,今日刚收到的飞鸽传书,那掌柜已找到了,不知怎的,这心里有些焦躁......
司昭让车夫把车子赶到了玲珑阁的后巷,搬下箱子,让马车离开,自己又去街上另拦了一辆牛车,把箱子给送到鸿福胡同去。
牛车到了门口,司昭让车夫帮忙把木箱子搬下,让他走了,等牛车的咕噜声走没影了,司昭方叩门。
里面正吃晚饭,没想到谢广乾也在,司昭向他行礼问好,谢广乾目光落到院子里那口大箱子上,二尺八寸的樟木箱子,四角包铜。
平政君见几人搬进来一口大箱子,问是什么东西?司昭笑着说是她的一些东西,寄放到这里,平政君就叫人给搬到厢房里去,一边招呼司昭入座吃饭。
小桌上四荤二素,胭脂鹅脯,莼菜银鱼羹,都是姐姐爱吃的菜。
司昭小心看向谢广乾,见他脸上带笑,就在下首坐下。
“你尝尝这个。”
平政君笑着,丫鬟抬进个竹编食盒,掀开是整张荷叶裹着的粉蒸肉,肉香混着荷香漫过来,平政君纤手解开细麻绳:“磨粉时特意留三分粗粒,最配这五花三层肉。”
司昭伸了筷子,夹了一筷子在嘴,说好吃,平政君满意,说好吃就多吃点,难得来这里一趟,总得吃点好的,说话的时候,瞥了一眼谢广乾。
一旁的谢广乾抿了口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扫过司昭伸出的手腕,竹节似地凹进去,脸色也是苍白。想着小时候不记得她具体的样貌,但是个珠圆玉润的小姑娘,粉团脸上未语先笑,同个男孩子似地不安分。哪像现下这般安静。
他默默地吃菜,并不说话。
司昭不能留在平政君身边,长久下去,肯定不行,可是看着姊妹两个的样子,丫鬟说,她们姊妹常聚。想来要强行分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时烦恼,更不多话。
吃完饭,谢广乾自去沐浴去了,他一离开,司昭立刻拉着平政君到了厢房,打开木箱子给她看。
平政君一瞧见里头的东西,眼泪就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司昭也跟着流泪,两姊妹相对默默哭了一会,还是平政君怕谢广乾过来瞧见,率先擦了眼泪。
“这盔甲,放姐姐这里,我那里不好存放。”
司昭和平政君如实说,目光不舍地留连在上头。
平政君点头,说好。然后,她看了看外头,说,要不今晚留在这里好了,明日一早再回去。又解释说谢广乾晚上不在这里留宿,晚上要回去上值的。
司昭虽心动,也想和姐姐睡一晚,但心里挂念着刘良文那档子事,不知道处理得如何了,只说晚上要是不回去,司空道怕是要大晚上去寻人去了,下回吧,她先和司空道打好招呼,好好陪一陪姐姐。
平政君只得作罢,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丫鬟进来说谢广乾已经洗好澡,去内室了。
平政君让丫鬟送司昭出去,自己往内室去。又有丫鬟从司昭面前走过,捧着托盘,白瓷药碗里是一碗深褐色的药汁,旁边还有一小碟子深红色的蜜饯。
司昭看着丫鬟,甜甜地说姐姐送我到巷子外可好?
丫鬟应声,陪着她往外走去。
巷子里吹来的风刮得人缩了脖子,巷子里无人。
司昭忽然问她,姐姐为何要喝药?
丫鬟说那是奶奶调理身子的。
司昭说姐姐身子不适吗?记忆里姐姐身子一向很好,冬日里,她都穿着夹衣,手还暖烘烘的,像个火笼子。
丫鬟说,还好,就是月例不太准,吃药调一调。
司昭就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她扬起笑脸,说你回吧,前头出去就是大街,热闹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