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酱菜的咸香混着糖稀的甜腻在暮春的风里飘荡。司昭举着谢九哥塞给她的糖人,糖人是个骑马的将军,糖丝勾勒的铠甲在斜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方才九哥看到巷口的糖人摊子,一定要给她拉一个糖人出来,她只能依他,像个小孩子般地等着。
她举着糖人,对着阳光看了一会,舔了一口。
“哟,谢家小子,真是小气,哄小孩哪,还送糖人?”
司昭扭头,忙笑一笑:“大人!”
她正要去王府看邱待诏绘画,周锦绣怎么也在这里?
周锦绣抬着头,目光越过她,停在那糖人上面,继续:“你什么时候和谢家的小子这么熟了?”
他似笑非笑,一幅被我撞破的表情。
司昭眨了一下眼,还未说话,糖画摊的老妪把铜勺往石板上一搁,笑着问:“客官,可是要糖人?”
周锦绣一窒:“不要。”
双瑞噗嗤笑出声,被主子眼风一扫,立时肃了脸色,目光落到老妪的铜勺在石板上浇出的凤凰上,糖丝在夏日的风里拉出晶亮的金线。
“邱待昭在府上吗?”
司昭答非所问,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锦绣没有吭声。
“邱待昭今日未来。”
双瑞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叫她明日再过来。
司昭哦了一声,然后说告退,越过两人,往前走去。
周锦绣也抬脚,双瑞忙叫一声小心,见他靴底已经踏上地上的碎糖人,黏在了靴底。他在地上使劲蹭了二下,依旧未干净。
双瑞蹲下身子,给他抠掉靴底的糖渣。
“给。”
卖糖人的老妪热情地递了块粗抹布过来。双瑞接过,蹲下,仔细擦拭干净了。
周锦绣举着手里的糖人,琥珀色的糖浆在烈日下泛着蜜色光泽,信步走着。
糖人浇的是常胜将军式样,红缨枪尖还特意点了朱砂。浇糖人的老妪手艺精绝,连锁子甲上的云纹都勾得清楚。周锦绣轻轻旋转,恍如街头转风车的小孩。
常胜二个鎏金小字正悬在将军背后的旗上,随他转腕的动作淌下金灿灿的糖丝。惹得路边的垂髫小儿频频注目。他这糖人浇得精巧,浇糖人的匠人花了心思。
双瑞跟着身后,偷偷瞄一眼,公子方才忽然叫那老妪浇一个糖人,同司昭一样的。
“谢府的小公子,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悉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周锦绣斜倚在松软的大靠垫上,指尖依旧拈着那个糖人,旋转。方才,他亲眼看到司昭和那个谢府的小公子,亲昵地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可不是一般的交情。
双瑞跪坐在车板上,努力回想:“谢家三房的小公子,谢三爷殉职后,才回得京,原是外室所出,听说早经承了职。现在书院里读书。这个画工,之前在谢家画过像,或许那个时候混熟了?”
周锦绣目光落在车顶垂下的鎏金香球上,镂空的球体里燃着香,袅袅青烟在光晕中流转,恍若游丝。
“她倒是精明,是想着攀高枝么?”他换了个姿势,靠垫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双瑞摇头:“这个不清楚。想必混得熟了?”
他原本想说句不可能,一个小画工怎么能和一个世家公子攀上亲?
可方才他们俩四只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谢小公子,看小画工的眼神可是不对劲,少年心思浅白,都露在脸上了。
周锦绣的手指顿了顿,糖人在手中转了个圈,忽然递过来,双瑞忙接住。
马车转过一个弯,车子晃动,两人都不言语。
朱漆铜钉的府门前,俞六郎一袭月白锦袍,正与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说话。见马车驶来,两人转身。
“来了!“俞六郎拱目光在双瑞手中的糖人上打了个转,又移开,“大哥方才还念叨着,说你上次的差事办得漂亮。“周锦绣向身后的俞大郎行礼问好。
俞大郎热情地同他寒暄了几句,就上了马车,走了。
俞六郎招呼府门前值守的门房去马厩备上等的草料,一边引着周锦绣往里走,一边好奇地打量双瑞手中的糖人,笑道:“周兄今日倒是好兴致。”
周锦绣很注重形象,双瑞不可能自己举着这小孩玩的糖人跟在他身边。
周锦绣随后答说在路上偶然看见,无聊,就买了一个,俩人边说边上了回廊,前头转出一个穿杏色比甲的丫鬟,正是俞秀兰身边的贴身侍女胭脂,见了俩人,赶着上前来行礼。
周锦绣就笑着说,给俞秀兰准备的礼物已经叫双瑞送过去了。
“这个拿去耍。”
见胭脂好奇地盯着双瑞手中的糖人,周锦绣努嘴。
胭脂忙推辞:“这个可不好玩,黏黏糊糊的,公子留着给双瑞自己玩。”说着冲双瑞做了个鬼脸,转身跑走了。
双瑞皱着眉,看着手中的糖人,不说话。
凉亭四周垂着竹帘,亭中石桌上摆着两盏刚泡好的茶,茶汤清冽,俞六说这茶叶还是上回他来时送的,留着等他来时泡茶喝。家中平日里待客的茶叶,多是寻常货色,你还是喝自己的茶吧。
“掌柜的下落,算是有眉目了。已经着人画像,快了,就在这一二日。”周锦绣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并州...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只是人海茫茫,希望凭这几幅画像,能尽早把人寻到。”
“正是。”俞六郎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亭外一株石楠上,萧瑟的冬日里,枝端缀满了密密的果实,一簇簇凝成的小红珠,红得发亮,如同燃烧的炭火。
“苏家已无人..若不能找到掌柜,只怕永远是个谜。”
他轻声。
这石楠,是苏十一叫人栽种,沿着书房,种了一圈。说他这里太过素净,弄些这个种下,添些生气。如今,他已不在,这些石楠倒是愈加红艳。
铺子转让时,苏十一已不在,苏家的大掌柜把铺子转让,是他自己卷财外逃,还是被人逼迫出手,都是有可能的。
周锦绣端杯,茶汤泛起细微的涟漪:“洪放办事谨慎,没有真凭实据.....咱们行事,须得万分小心。”